朱成友没有给予多余的承诺,却已是朱亮能求的最好结果。
他知道,自己若不“死”,朝廷自然是会问责他的,朱氏若不保她们,他这一死,就真成了孤魂野鬼。
朱亮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酒肉的香气,却呛得他眼眶发热。
他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对着朱成友深深一揖,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尘。
“谢过少族长。”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说完,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鲥鱼,小心地剔掉刺,递给自己的孩子:“孩子,多吃点,吃了长力气。”
他的孩子接过鱼肉,含在嘴里,眼泪“吧嗒”掉在碗里。
朱亮摸了摸儿子的头,又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然后自己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底,像在为他这不算光彩的一生,做个潦草的了结。
屏风后的侍卫依旧沉默,手按在刀柄上,只等他吃完这最后一顿饭。
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将朱府的飞檐染成血色。
次日朝会,紫宸殿的铜炉正燃着安神香,烟气顺着梁柱盘旋而上,却压不住殿中隐隐的肃杀。
朱隆身着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地踏过金砖。
他是吴郡朱家的族长,执掌着江南四大家族之一,此刻双手捧着个乌木长盒,盒身雕着繁复的云纹,边角处却洇着暗红,像被什么东西浸透过。
行至殿中,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将盒子高高举过头顶,臂弯绷得笔直,仿佛托着的不是一个盒子,而是整个朱家的荣辱。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盒子上,连檐角的铁马都似停了声。
欧阳通立于班首,沉声发问:“朱侍中,你手捧何物?”
朱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回陛下,回欧阳大人……此乃会稽太守朱亮之首级。”
殿中霎时起了阵低低的骚动。有人倒吸凉气,有人暗自点头,更多的人则看向御座,等着那位痴傻皇帝的反应。
“朱亮临阵弃城,纵邪教祸乱会稽,致万民流离。”朱隆继续道,举着盒子的手稳如磐石:“臣身为朱氏族长,既知家有败类,断无包庇之理。”
“昨夜已按家法将其诛杀,特携首级来献,请陛下验看,以正国法。”
御座上的杨文熙听得直眨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的雕花。
他本就怕见血腥,此刻脸涨得通红,喉结滚了几滚,才磕磕绊绊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蚋:“人、人头就……就别看了……怪、怪腥气的……”
他顿了顿,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龙袍上的金线随着动作晃了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杀、杀人前……该、该审一审吧?”
“这、这样贸然动手……不、不太仁义……”
话说得颠三倒四,尾音还打着颤,可那双透着憨直的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对“随意杀生”的抵触。
他愚钝,痴傻,分不清朝堂的暗流,算不透世家的算计,却执拗地守着心里那点“仁义”——哪怕在旁人看来,这仁义在乱世里显得格外可笑。
当然这是他父亲,也是他老师欧阳通教导于他的,当然还有他本性的善良。
朱隆举着盒子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原以为献首请罪是最利落的解法,既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又能保住朱家的体面,却没料到这位皇帝会揪着“审讯”二字不放。
他垂下眼睑,声音放软了些,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陛下圣明。”
“臣一时心急,只念着速正国法,确有不妥,恳请陛下降罪。”
“罢、罢了……”杨文熙摆了摆手,指尖蹭过冰凉的龙椅扶手:“他、他终究是朝廷的官……厚、厚葬了吧。”
这话没半分威严,却奇异地让殿中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欧阳通望着御座上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暗自叹了口气。
这位陛下论权谋远不及先帝,论果决不如任何一位朝臣,可偏偏是这份近乎愚钝的“仁义”,成了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大周最后的黏合剂。
北方未平,南方生乱,若不是杨文熙这不愿轻动杀伐的性子镇着,各方势力怕是早掀了桌子,哪还能有今日这表面的安稳?
“臣遵旨。”朱隆应了声,缓缓放下手臂,将盒子递给身旁的内侍。
那内侍捧着盒子退下时,袍角不小心蹭过盒底,竟落下几点暗红的印记,像溅在雪上的血。
朝会的议题很快转到中神道的剿灭上,毕竟对于如今的大周帝国而言,这群贼子,是最为危险的。
北方的蛮族虽然强大,但是段豪还能阻挡住,一时间也威胁不到他们的身上,然而这会稽的中神道,那是已经涉及到了帝国的核心区域,和朝廷本身了。
朱亮的首级成了被匆匆翻过的一页……朱家以一人之死,堵住了北方士族的嘴,也暂时稳住了朝堂的风浪。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邺城,段豪的书房正飘着西域的龙涎香。
段豪捏着刚送到的密信,信纸在他指间卷出褶皱。
信上寥寥数语,说清了建康的事:朱亮伏诛,朱家暂稳,陈玄之与顾道灵将同赴会稽。
“这群帝国的大人们,连个小小的南方,都稳不住局面!”
段豪对于南方,可以说是出现了蔑视之意,在他看来,你们那里已经没有战乱了,北方我给你们挡住了,这个时候,就好好的发展民生和经济。
到时候我配合你们北伐,重新光复帝国,我也能当一个中兴之臣……
此时的段豪,内心之中,虽已不在乎朝廷了,毕竟他已经割据一方了,但是在他的心理,他其实并没有占地称帝的想法。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帝国的威名还在,若是段豪造反,那么下面的一些人,可能是对此有很深的意见。
段豪把送来的文书放在了一旁,随后看向一旁的傅策说道:“傅策你说,帝国能剿灭了这个会稽的邪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