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同僚的心意,郝某心领了,请回吧。”
用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城门的郝刚锋,送别亭前情真意切地与苏丘府的诸位同僚拱手作别。
不知是过于仓促的原因,还是苏丘城内的同僚们巴不得这位清廉正直的知府大人尽快离开,没有一人作送别诗相送。
这让准备秀一把的唐辰,蓦然间相当不适应。
“唉,说好的送别诗呢?古人不都是好写送别诗的吗?怎么没人作诗?”
贴身相随的李荣小声解释道:
“可能平日郝大人太过严苛,卑职听说他来了之后,便是连衙门里的小吏衙役都不敢收钱,他这一走,苏丘府的上下官吏恐怕要弹冠相庆了。”
“是嘛?”唐辰疑惑反问一句,接着又一脸懊悔地道,“玛德,亏了啊。”
“恩?”李荣诧异道,“怎么,总旗又不想让郝大人走了?”
“不是,老子巴不得他赶紧走,他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做事。”
边对郝刚锋远行的队伍挥着走,唐辰边哭丧着脸,道:
“就是只让庞太监一个人出钱给他买官,亏了啊,该跟这帮家伙们都收一遍钱的,咱们还能从中截流一笔。”
闻听此言的李荣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总旗就是不说,那位庞公公也会这么干的,卑职听说此次他花了小十万两,他自己只出了五千两,其他的钱,大人猜猜从那里来的?”
“卧槽?”唐辰两眼一突,接着扫视全场,郝知府的车驾渐行渐远,其剩下的一众挥手作别的官吏,确定看不见他们后,忙转身向他露出谄媚的微笑。
“织造使大人的主意高明啊,我们这些愚笨之人就是想不到还可以这样操作。”
“唐大人,那是陛下潜邸时期的身边红人,岂是你我这等俗物可比。”
“大人比之陛下,就好比诚意伯比之太祖爷,此等智慧堪比天上明月,岂是我等俗人仰望的份。”
“近几日唐大人事务繁忙,我等还未与唐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今晚可有空,卑职们在苏丘最好的酒楼备下薄酒,还请唐大人赏光。”
“小的们略备了薄利,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唐辰的眼睛霎时间更突了。
好家伙,他见过变脸如翻书的,没成想苏丘的官变脸会这么快。
郝刚锋前脚刚走,人影还没消失,这帮人转头便对自己改换了脸色。
一个个谄笑胁肩的,就好似半个月前为了徐阁老群情激昂,与他正面冲突的不是他们一般。
唐辰笑了。
“哈哈……”
笑声中多少带着刻意挥洒的肆意。
“喝,这酒,必须得喝,哈哈,走,今晚谁不喝就是不给我唐某人面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福王初登大宝,便撤换了苏丘的知府。
虽然没来任何旨意,但这个官职调动充分说明了,唐辰在新皇帝面前的分量。
在徐阁老隐退,知府换人的大背景下,一众官吏如果还不知道苏丘谁说了算,那都该回家卖红薯去了。
是夜,苏丘宵禁。
但苏丘最大的酒楼,得月楼,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庞太监殷勤地为唐辰布菜斟酒。
“唐大人您尝尝这个,松鼠鳜鱼,这可是苏菜一绝。
需用108刀剔骨刻花,有鱼跃龙门之讳。”
坐在主位上的唐辰眯着眼,注意到鱼头是朝着自己的,内心顿时万分满意。
用上辈子电视剧中拿腔拿调的大人物那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少年得志,气度甚是雍容,一时间竟让人看不出喜怒。
“庞公公,您这就有点过分了,唐大人如今已经在龙门之中,那还需要鱼跃龙门。”
有跟庞保不对付的官员,趁机拆台,道。
闻听此言的庞保面色一僵,又迅速遮掩过去,满脸堆笑地给来自己一巴掌,赔罪道:
“瞧我这儿,没文化的样子,鹦鹉学舌,让大人见笑了。”
“庞公公没文化,那就多吃点碧螺虾仁,白配绿正好茶禅一味,一起补补了。”
庞太监的话刚落,那个拆台的官员再度开口,尖酸刻薄的言辞,便是唐辰听了都禁不住皱眉。
他注意到说话的是左手边一名穿着青袍常服的七品官。
他对大郑的官位体系不是很熟,做不到从官袍常服上分辨出对方具体担任的什么官。
不过今晚的座次都是按照品级分配的,倒也省了他分辨品级的事了。
只是他分不清官职,寸步不离的李荣可是门清。
瞧见他看向对方,李荣忙附耳低语道:
“苏丘推官,余有道,得罪过王宝,京官下放的。
来到苏丘后,专盯着太监们错事揪着不放,已经有好几个小太监犯案栽在他手里了,其中有几位是庞公公的手下,只不过庞公公比较油滑,令他抓不到把柄。
重要的是,大人突袭虎丘山庄时,他没去,说是水土不服病了。
不过属下调查,当日他跟家里的小妾潘氏在葡萄架下荡秋千,没有半点病的样子。”
名字和得罪过谁,唐辰不关心,但推官这个官位名称让他立刻想起,柴二单干时开的房产第一租赁单,好像就是这位推官在京的房子。
一个在京里当官,得罪了太监下放后,还敢揪着太监不放,背后显然有人撑腰。
而且能在他到了苏丘,迅速回避的,显然得了某个大人物的指点。
只不过里面关系错综复杂,唐辰只能大概猜出几位可能的人物,但具体是谁,便不知道了。
面上始终保持微笑的庞太监,没理会余有道的挖苦,反而为唐辰介绍起他的家世:
“大人有所不知,余大人可是与太后娘娘,哦,现在是太皇太后有关系呢。”
“哦?皇亲国戚?”唐辰眼神亮了亮,饶有兴趣地静等庞太监下文。
余有道半点不给庞保开口的机会,抢先说道:
“庞公公不就是说余某人靠着太皇太后撑腰嘛?
这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苏丘上下谁不知余某人的正妻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李国舅的女儿,不用打小报告,我自己说。”
说完,还不忘嘲讽一句:“当年我中进士,岳丈榜下捉婿,不失为一幢美谈。
你不就是想说我靠着夫人得到官位,怎么了?
有本事你庞公公你也来吃这软饭,就怕你有那个本事,没那个本钱。”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唐辰不禁莞尔,这位推官嘴不是一般的毒。
这属于贴脸开大了。
果然,听到这话的庞太监脸上顿时如开了染料铺,红的白的紫的黑的,各种颜色轮换变幻。
眼看着向来没什么的脾气的庞太监,罕见露出杀人般的眼神,唐辰笑着打圆场道:
“大家都在苏丘为官,如今陛下初登大宝,还指望大家同心协力为陛下分忧呢。
今日是个好日子,给唐某人一个面子,今晚且只谈风月,不论恩仇。”
“大人说的即是,只谈风月,不论恩仇。”
“大人心胸高远,非我等可以企及。”
“敬唐大人。”
“敬陛下!”
“敬陛下!”
一阵马屁中,酒令划拳声此起彼伏,一个两个不多时,便喝的五迷三道。
唯有那位余推官酒到杯干,眼眸愈发明亮,不经意间,一抹狠厉的眼色,落在与人对酒的少年总旗身上,又迅速游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