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咱家没给你机会,最后问你一句,谁指使你写的那封奏疏?”
魏忠贤站在文华门外,睥睨着跪在青石板上的那抹青袍。
“旬月内换三帝,朝野动荡,奸佞横行,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青袍整洁如新,没有一点褶皱,摘去乌纱帽的男子,满脸刚毅,神色间不见半分惧色。
魏忠贤懒得听他的废话,挥了挥手,清浊司番子一拥而上,将其整个人大力压在青石板上。
“说出来,咱家让他们下手轻些,你能落下个好名声,咱家也能好交差,对大家都好,你说呢杨大人?”
杨仲芳紧贴着砖石地面,嗅着大雨击打地面溅起的青砖气息,咧嘴一笑:
“我是大郑的官员,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要说有人指使,那只能是当今天子,天子就是我背后的人。”
眼看着这个家伙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魏忠贤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掏出锦帕擦了擦帽檐上的雨水,嫌弃地扔出。
四个番子像是得到了命令,相互对视一眼,瞄准杨仲芳的后腰轮番猛击。
“啪,啪,啪!”
每一下都闷沉沉的,听着就像云天上滚滚闷雷。
连番击打下,青袍上不见半点血迹蹦出,瞧着好像没下死手。
但熟知内情的,都知道杨仲芳的肾脏废了。
不多时,他的口鼻中溢出大团大团鲜红血液,染红了文华门外青石板。
大雨滂沱,雨水如何冲刷也冲刷不出石板原来的颜色。
“哼,一个榆木脑袋。”
魏忠贤瞧着凄惨模样,没有生出半点怜悯,反而是心有余悸的后怕。
就在刚刚,他差一点就成了这样,差一点……
可是那位小爷仅凭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扭转乾坤,他又活过来了。
“哈,活着真好啊。”
感慨一句,魏忠贤等一百下打完后,意外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有气。
没被打死,这点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想了想,他又掏出一块锦帕,擦拭一下身上可能沾染的血气,转身重新进入文华殿复命。
此时,院子里除了值日的近卫与小太监已经不见洪福帝等人,他没多想直接登上石阶,由侧门迈入大殿中。
殿内,胖胖的洪福帝端坐在龙榻上,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三位阁老分列两旁,同样不发一言,其中那位新入阁的叶阁老见到他进来后,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灰败。
魏忠贤轻哼一声,不予理会,趋步上前复命同时,眼珠子四下寻觅。
奇怪的是,满堂中,就连郑国舅都在,可却不见那位小爷身影。
洪福帝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汇报后,意兴阑珊地例行公事道:
“既然人已经死了,就着他家人来收尸吧。”
“陛下,那人没死。”魏忠贤小心提醒一句。
洪福帝一愣,胖脸又阴沉了几分,眼神死死盯着魏忠贤看了好久,看的他额头都冒出了虚汗。
“没死,就打入诏狱,还回来请什么旨?”
一声怒吼吓的魏忠贤慌忙退出文华殿,只是临出门时,他有意放慢脚步听到皇帝一句隐含怒气的厉声质问:
“现在来说说国舅你的事,是谁让你暗中调查唐辰的?据朕所知,朕从来没给你下过这道旨意。”
至于郑国舅怎么回答的他没听见,人已经走出大殿的他,瞥见了一身孝服的唐辰,正在摆弄着一根高大的灵幡。
在宫里无缘无故打这东西明显是犯忌讳的,可他显然是得了恩旨,只是瞥了那灵幡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好奇心驱使下,魏忠贤唤过一名小太监,吩咐命诏狱的人来将那人收押入诏狱,而他快速踱步到唐辰身旁。
“兄弟,你这是忙什么呢?”
问题刚问出,他的瞳孔便不受控制地蓦地睁大数倍,张口结舌道:
“你,你这,这怎,怎,弄了一个铁,铁灵幡?”
唐辰回头瞥了一眼,见识魏忠贤笑着道:
“刚刚陛下问我怎么处置孙尚书叔侄,我说他们扒了我娘的坟,这事得我娘说了算。”
“死人怎么开口?”魏忠贤不过脑子地脱口问道。
“我娘是死了,但在天之灵应该是有感应的,陛下皇恩浩荡赏赐了我一块土地,用来安葬我娘,我便让他们叔侄替我打幡,在前面引路,重新安葬我娘,如果一路上没事,那就说明我娘不怪罪他们,如果路上出了什么事,那便是我娘的惩罚。”
唐辰说的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魏忠贤听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尤其看到缠绕着白布的铁灵幡,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会轻易放过那对叔侄。
不过这事他不太关心,他更关心的是谁躲在后面算计他们二人,有道是千里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果不将后面的人揪出来,今日之事还会重演。
今日侥幸翻盘,那是因为对方官职小,上奏的事情里有踩中当今天子的逆鳞,还未形成朝野之力情况下,被唐辰抓住痛脚一举翻盘,白白折了那位青袍官员。
可如果幕后拿人吸取教训,下次先造势,又剔除天子在意的事情,他们要怎么办?
他将自己的担忧小声说与唐辰听,期待他能再像刚才那般给他来个以逸待劳的锦囊妙计。
哪知唐辰听完他的叙述担忧后,扎紧一根白布条子,笑了笑道:
“陛下免了我奉迎使的差事,让我去为亡母丁忧,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一个没官没势的人,谁会放在眼里?
公公说的事,我爱莫能助了。”
说完,不待魏忠贤接话,他猛地举了一下铁灵幡,大喝一声,“起灵!”
霎时间,一具装殓完好的棺椁在众多东城所卫的肩抬下,缓缓走出偏殿。
绯袍装束,头低的恨不得要缩进脖子里去的孙之獬,举着一根铁灵幡,打头前行。
后面跟着的孙龙拂,浑身是伤,一瘸一拐,打灵幡的模样,倒不如是拿灵幡当拐杖用。
不过这对叔侄显然对替别人亡母打灵幡这事相当抵触,头都埋的很低,一句话不说,急急向外走,连见了他这位内相都不知道打一声招呼。
魏忠贤不甘心就这样放唐辰走,紧追着出了文华门,一把拽住他,小声道:
“兄弟,你不能不管哥哥唉,你好歹给哥哥一句准话,这事到底要怎么弄?
你放心,有哥哥在宫里,最多三天,三天后,陛下保准能起复你。”
唐辰以怀疑的眼神,翻白眼斜撇了一下魏忠贤,没有说一句话,这个举动显然极大地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气急败坏的他,无视场合和往日的谨小慎微,口不择言道:
“别管什么旨意,什么票拟,我魏忠贤想要起复谁就能起复谁,这话是我说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