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文海几乎要将他手臂捏碎的力道和那双燃烧着期盼与疯狂的眼睛,江舟的反应,却是沉静。
他没有回答。
那充血的眼睛里里,是风暴过后的疲惫。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舅舅的手背上,用力道将他的手移开。
而后,他转过身。
这个动作,让江文海和周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江舟赤裸的上身,几道被江原指甲抓出的血痕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印记,狰狞地趴伏在他坚实的背肌上。
而他下身的西裤,早已被汗水和刚才为江原冲洗时溅上的水流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勾勒出狼狈而紧绷的线条。
他就这样,沉默地走到江原的衣柜前,拉开柜门,随意地取出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直到他转身走向浴室门口,才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满心焦灼的夫妇二人,扔下一句话。
“舅舅。让佣人准备点清粥小菜。”江舟顿了顿,补充道,“就用我带来的那篮子菜。”
一句话,让江文海和周敏都愣住了。
准备饭菜?
现在?
然而,江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在他们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哥醒了,会饿。”
他用的是陈述句。
不是“可能会”,也不是“也许会”。
而是——会饿。
这三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
江文海脑中那千万个关于“用了什么法子”的疑问,瞬间被这股更汹涌、更狂暴的巨浪拍得粉碎!
饿?
他的儿子……会想吃饭?
那个因为剧痛和药物副作用,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正常进食,甚至连喝水都会呕吐的儿子……会饿?
这个念头,比刚才那五分钟的奇迹,更加荒谬,也更加……诱人!
如果说之前的安静是止痛,那“饥饿”,就是新生的信号!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好!好!”
江文海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连声应答,眼中的浑浊被一种全新的、灼热的光芒所取代。
“我……我马上去!我亲自去吩咐!”
他一把拉住还在怔忪流泪的妻子周敏,仿佛找回了主心骨,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向楼下。
那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房间,再度归于宁静。
只剩下床上江原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和浴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浴室的门“咔哒”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哗——
温热的水流当头浇下,瞬间冲刷掉皮肤上黏腻的汗渍。
江舟没有去管背后那几道隐隐发疼的血痕,任由水流冲刺着他紧绷到极致的背部肌肉。
他只是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空空如也的指根,却让他倚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意起初很浅,只在唇角勾勒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但很快,便抑制不住地扩大,胸腔随之发出低沉而剧烈的震动。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那枚戒指,一定能救他的表哥!
余白以为,他用雪球的借口,是为了试探她背后秘密的深浅,是为了评估她这个合作对象的真正价值。
她错了。
那不是试探,是验证。
是对一个疯狂猜想的最后求证!
衰老,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最不可逆的自然法则。
如果连一只步入暮年的老猫,都能被那枚戒指逆转生命的时钟,重新焕发生机……
那他表哥的病,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余白亲口确认戒指拥有治愈能力的那一刻,他才会毫不犹豫,连夜包下专机,从“云端”直飞首都。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雪球重获生机是第一个证据。
而现在,江原那平稳的呼吸,摆脱了剧痛的安详睡颜,就是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证据!
水汽在密闭的空间里蒸腾,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江舟的眼。
那股压抑了太久的狂喜,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在下一秒,被一个更沉重的念头死死扼住。
只是……
江舟攥紧了空无一物的手,仿佛要抓住那缥缈的希望。
这枚戒指的力量,能支撑多久?
表哥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彻底恢复如初?
那份刚刚燃起的狂喜,被名为“未知”的冰水瞬间浇灭。
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江舟甚至来不及擦干身体,只胡乱套上一件浴袍,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浴室。
他必须立刻确认!
卧室里静谧无声,只有江原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这在过去是江舟梦寐以求的声音,此刻却让他心跳如鼓。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床边。
床上,江原的睡颜安详,眉心那因常年剧痛而拧出的深痕,此刻也舒展开来。
江舟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死死锁在了表哥戴着戒指的左手上。
他缓缓俯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托起江原的手腕。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戒指的铂金戒托依然泛着清冷的光泽,可戒托之上,那颗原本璀璨夺目、仿佛蕴含着一整个星系的碎钻,已经……消失了。
不是碎裂,不是黯淡,而是彻底的、凭空的消失。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溶解、吸收,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冰冷的爪镶戒托。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江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让他几乎窒息。
用完了。
这意味着,戒指里蕴含的全部能量,已经被表哥的身体尽数吸收。
也意味着,这枚戒指如今已和一块废铁无异!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刚刚安放下的心,瞬间悬得比之前更高。
那短暂的安宁,不过是建立在一颗小小钻石之上的海市蜃楼。
如果……如果药效过去,表哥的病再次发作,他该怎么办?!
不行!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滋生,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必须立刻回去找余白!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再弄到几枚这样的戒指!越多越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江舟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冲出了房间,抓起玄关的钥匙,快步下楼。
“小舟,这就要走?”
楼下客厅,刚刚露出笑容的周敏和江文海见他火急火燎地下来,脸上写满了错愕。
周敏连忙起身拦住他。
“饭都快好了,吃了再走吧,你看你头发都还是湿的……”
“不了,舅妈。”
江舟的声音紧绷而沙哑,他避开了周敏关切的眼神。
“我有点急事,必须马上走。”
一直沉默的江文海站起身,他比妻子更敏锐,目光如炬地盯着江舟:“是……和阿原有关的事?”
江舟的动作一顿,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我明天就回来。照顾好表哥,有任何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如同一阵风般,掠过惊愕的二人,消失在了别墅大门外。
引擎的轰鸣声在院中骤然响起,又在几秒后飞速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客厅里,江文海和周敏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神神秘秘的……”周敏担忧地望着门口,“到底是什么事,比阿原还重要?”
江文海却缓缓抬头,望向二楼儿子的房间,眼中翻涌着震惊、不解,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死灰复燃的希望。
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我总觉得,他这次这么着急,恰恰就是为了阿原。”
“阿原……或许,真的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