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陈牧和郭桓刚开始都分析错了,长兴侯之所以提前透露消息,为的是结交不假,可目标却不是郭桓,而是他陈牧!
大明朝廷中的官场势力,派系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从宏观上来看,依旧是分为文武两类,皇权居中平衡。
国朝非军功不得封爵,在成为勋贵后一般出任的也都是武职,故而除了特例外大部也是武将一类。
郭桓离开勋贵圈多年,陈牧又在其身边从来都是谦恭晚辈,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牧则是根本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个新晋伯爵头衔的巡抚,在国朝到底有多醒目。
如今的陈牧,以他特殊的资历的官职,可以说是现在横跨文武两界的第一人。
上一个就是已故江都郡公,老太师赵昇!
长兴侯说出这个消息,就是借此机会留下一个善缘。
勋贵,特别是世袭的勋贵,讲究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都在尽可能的编织关系网络,对于这些只要不倒大霉便与国同休的勋贵而言,普通的官儿,真不算什么。
他不怕陈牧不懂,因为有些时候,无需多言。
事实上,陈牧在将郭桓忽悠走了之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忍痛又放了几根金条进去。
“这回真没了...最后的私房钱都没了...”
再缺钱,礼还要送。
特别是对于钱阁老,更是要尽快。
因为宣旨结束之后,这位阁老大人居然就要准备返程,根本不给地方上文武官员更多接触和送礼的机会。
“钱阁老,高风亮节,我辈楷模啊”
陈牧心里吐槽,手上可没停,很快收拾好便直接去拜访阁老大人。
......
钱阁老是河间沧州人,今年五十四岁,洪德十三年的二甲出身,与钱幕的钱家,是出了五服的本家。
钱家是书香门第,虽然不及吴越钱家,先祖也可追溯到太宗朝的户部尚书钱伦身上,历来也极为重视子女的教育。
可惜钱阁老幼年时真不算是读书的材料,一份千字文磕磕绊绊到了五岁还没读完,考个童生都连连落榜,好不容易开了窍中个举人,之后又屡试不第。
然而钱阁老并未气馁,而是拿出了头悬梁锥刺的毅力,手不释卷,用心苦读,日积月累之下,渐渐的学问越来越高,涉猎越来越广,不经意之间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同辈。
洪德十三年,钱阁老参加会试一举夺魁,若非年岁大了,长的不甚出众,被洪德帝扫落二甲,当年的状元非他莫属。
此后其入了翰林院,又外放过知州,做过御史,主掌过部院,最终厚积薄发之下,在洪德二十五年廷推入阁。
如此经历也就造就了钱阁老极为稳重和务实的性格,对陈牧的深夜造访自然早有准备。
在收下见面礼后,钱阁老亲手将一盏茶递了过去,道:“忠义啊,快来尝尝”
“多谢阁老”
陈牧双手接过,小心的轻抿了一口,顿觉口齿留香,赞道:“好茶,请问阁老此茶何名?”
钱阁老抚须大笑:“这是老夫去年和你师相打赌赢来的武夷山茶,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呀”
陈牧诧异道:“嗯?我?”
“对,去年你赴任山西,老夫就与李阁老打赌,你此次赴任,必能立下大功,事实证明老夫所言不错,这次连你师相也甘拜下风喽”
陈牧连忙拱手道:“恩师厚爱,阁老垂顾,晚辈感激不尽,只恐年轻德薄,有负朝廷与阁老厚望”
“诶,年轻人当有朝气,过谦则伪了”
钱阁老笑着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这次你平定二王叛乱,驱逐蒙古入寇,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便是卫霍复生,也不过如此,陛下破格封赏乃实至名归。朝中或有杂音,你不必挂怀”
“多谢阁老”
陈牧放下茶盏,叹道:“阁老明鉴,功过与否,皆是臣子本份,晚辈所虑者非朝中非议,而是眼下山西的局势。”
“此番战乱,半个山西破败不堪,流民遍地偏偏不少地方还耽搁了春种,今夏恐又有旱灾降临,到时百姓将无以为生。而想安定局势,非大量钱粮不可,故此晚辈恳请阁老回京后,能于陛下及百官面前,为山西数百万百姓美言几句,求一线生机”
钱阁老面色凝重了下来,沉思片刻后没选择圆滑,而是单刀直入道:“忠义,这就是你动晋商的原因?”
钱阁老与晋商集团并无利益瓜葛,因此陈牧点点头,说的极为坦诚道:“一部分,他们也却有取死之道”
“诶,你呀,还是年轻了些,有些操之过急了”
钱阁老语重心长道:“不过你能想到这些,老夫甚慰,那不妨提前告诉你个消息,陛下与内阁已经商议了部分政令,除了即将大赦天下外,回京献俘后便会对山西也将减免一年的赋税,如此你可放心了?”
“啊?陛下圣明啊”
陈牧闻言赶紧撩袍跪倒,对着京城方向行了个叩拜礼,起身后满脸的欣喜,激动的眼眶都有些湿润:“阁老,如此山西有救了”
巡抚大人其实演技并不如何出色,可因为年轻,过往履历又太过唬人,乃至于宦海沉浮多年的钱阁老,竟还真信了几分,心中不由得感慨:陈忠义,还真不愧忠义二字,李承宗啊李承宗,什么命啊!
前段时间次辅周青已经病逝,按惯例该是他钱桐晋内阁次辅了,然而陛下却迟迟没有公布这个任命。
若非那苏昙刚刚升了吏部尚书,短时间无法入阁,钱阁老都会认为这个位子是给他留的!
国朝的官场规矩,一把手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利,但是次辅毕竟不是普通阁臣,是有一定几率挑战首辅的。
不想当首辅的阁臣,那不是好阁臣。
可如果连次辅都坐不上,那还谈什么染指首辅宝座?
李承宗论年岁比他还小四岁,熬也熬不过啊。
如今这陈牧又如此干练,有着师生名分加成,李承宗的首辅之位更加稳如泰山,钱阁老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致仕归乡的那一天了。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洪德乱局的官,很快就振奋起了精神,鼓励了陈牧几句,将话题转了回来。
“忠义啊,晋商这几大豪商,势力盘根错节,与朝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有密切联系,你处理他们,必然引发朝野震动,对此你可有应对之策?”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牧立刻起身肃立,拱手作揖道:“事起突然,未及深思,如今想来多有不妥之处,还请阁老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