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野接到时家老宅的管家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开会,他有些意外,这不逢年不过节,时真居然会回江城。
开完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等他回到老宅,天已经黑透了,主楼里却灯火通明。
站在楼门口,宋沉野有一瞬恍惚,他下意识望向书房方向,总觉得有人站在那扇窗后盯着他。
他揉了揉眉心,再定睛看去,窗户透亮,书房里也没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这里依旧怀揣着一种紧张的敬畏之情。
他收回目光,推门走进主楼,换了鞋,穿过玄关,他看到时真正站在厨房里,弯腰盯着烤炉。
一股甜腻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听到脚步声,时真回头望来:“最近很忙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嗯,有点。”宋沉野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解开袖扣,挽着袖子走进厨房。
“早上,上午处理了点儿事,下午见了江斯年。”
听到江斯年的名字,宋沉野开水龙头的动作一顿:“你怎么想起来见他了?”
“心烦,想找他聊聊,没想到他比我还烦。” 时真走到他身旁,十分自然的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半挽在小臂上的袖子:“你明天有空吗?空出半天就行。”
“想我陪你?”
“你想的倒美,我是觉得一个人搬家太累了。”
“搬家?”宋沉野关了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巾擦手:“你不会准备在南城定居吧?”
“给你搬家。”
“我?”宋沉野蹙眉:“好端端的,我搬什么家?搬哪儿去?”
“搬这儿啊,这么贵的房子,买了不住,多可惜啊。”
宋沉野没接话,他把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时真看着他,安静了半晌,笑着问:“你不会还害怕吧?”
烤箱叮的一声响,宋沉野低头,拉下了袖子:“我用什么身份住进来?”
“你买的房子,你说你用什么身份住进来?”
宋沉野抬眸,一步步朝她逼近:“那你用什么身份邀请我住进来?”他弯腰,手臂撑在大理石台案上,将一脸玩味的时真圈在了怀里:“你现在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爱人,或者……妻子?”
时真抱着胳膊,抬头和他对视:“你让我难过的时候,当我是你的谁?”
一句话,堵住了宋沉野所有自以为是的试探。
时真敛眸,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他肩上:“搬回来吧,家里总得有亲人才能家,不是吗?”
“没有血缘,没有法律认可的任何关系,仅凭一段早就结束了的上一辈人的过往,我们算什么亲人?之前是上床的爱人,现在是什么?池煜陪在你身边都比我名正言顺。时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
“你就这么想和我结婚?”
“我想要个保障。”
时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站直推开他:“如果我二十岁,我明天一定高高兴兴的和你去领证,开开心心的给你这个保障,做自我感动能给你安全感的救世主。可是,哥,人是会长大的,我已经不好骗了。”
“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没事干少用你这个狡猾的脑子想关于我的事,宋沉野,真诚一点,我喜欢真诚的人。”
“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看我的改变和诚意?”
“搬回来住,住在这幢让你畏惧的房子里,用父亲的书房,看父亲看过的景色,然后,等我回家。”
“如果我拒绝呢?”
时真摩挲着指节,沉默半晌,敛了笑:“我后天要去祭扫,你想用什么身份和我一起去?”
“你给我什么身份?”
“我要你当着我爸妈的面说爱我,你敢吗?”
宋沉野没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眸,神情越发复杂。
时真和他对视片刻,蓦的感到心里一松,结果总是这样,她早习惯了。
她转身拿起放在台案上的隔热手套,戴好,打开烤箱,端出烤好的吐司:“你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拿。”
宋沉野看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手:“如果我去说,你会给我机会吗?”
时真头都没回:“你还是别去了,不过年不过节的,少去打扰我爸妈,这要是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梦都不好托了。”
“时真,我是认真的,我听你的,明天我们就回家收拾东西,搬回这里住,我住在这里,等你回江城,等你回家。”
时真拿起刀,找好角度,刀刃压向吐司:“我就是开个玩笑,用不着当真。”
“真真,我不是开玩笑。”
“那你是什么?是在权衡利弊后,觉得我有利可图,值得你退一步。那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我会向你证明。”
时真放下刀,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缓缓道:“好啊,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吧。”
“不结婚吗?时真,你真的没有结婚的想法了?”
“嗯,我很确定,我现在没有爱你爱到要赌上婚姻的程度,你也依旧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没有脚踏两条船的爱好,以及,我对爱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憧憬,所以你大可以收起你没必要的嫉妒。
至于孩子的问题,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但未来说不好,到时候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感情也不错,那还得麻烦你出分力,但是吧,得先说好,孩子得和我姓,毕竟我付出的辛苦比你多,而且,咱俩拥有过同一个父亲,于情于理,孩子都应该姓时。”
“时真,你是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时真嗯了一声,拿了片吐司递给他:“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等谈妥了,我拟份合同,到时候名一签,你就有安全感了。”
“这叫什么安全感?万一你到时候去父留子了,我怎么办?”
时真神色一凛,想了想,咬了一口他没接的吐司:“你说的对,我还可以去父留子,可真要这样,我为什么非要上赶着找你生孩子?我大可以再去找个基因更好的男人,毕竟我是自由的。”
“时真!”
时真笑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这一夜,宋沉野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时真说的那些话,他分不清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他越想越烦,感觉自己好像随时会被她丢掉,这一刻,他无比深刻的理解了,时真为什么一直逼他直面现实,为什么一直和他生气,为什么不要他了……
安全感这三个字,实在太过微妙,建立信任很难,可信任崩塌的失望却往往可能只需要一秒,而他,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望……
他现在尚且这么难过,那时真当初该多伤心啊……
隐秘不见光的关系,他可真够混账的。
他望着十几岁时,在无数个深夜憧憬长大逃离逆境时望着的天花板,疲惫地轻叹了一声,终于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这里,以前是被迫,现在是自愿。
时真说的对,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再遇不到另一个,如彼此般,永远无法放弃的人。
他们曾经是没有血缘的兄妹,现在是无法分离的爱人,也是父母留下的珍贵遗产。
他掀开被子下床,第一次,主动推门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他打开灯,一步步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父亲的照片,在父亲的注视下,坐在椅子上,望向了窗外,窗边那株红山茶,不知何时开了花。
这一刻,他似乎不怕,不想逃了,逃避会疲惫,见不到她会难过,他又做不到不爱她,不想她。
爱会持续多久?
他仔细想过,活着需要氧气,需要心脏跳动,而她在心里,在身边……他想活着,想爱她,也想要她的爱。
所以,既然已经画地为牢,他又有什么好顾忌,有什么不能给她的?
第二天早上,时真起床下楼,宋沉野已经做好了早餐在等她。
她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刚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就听他道:“我仔细想过了,我同意你的所有提议,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时真看着他。
“没有正当理由,你不能不要我,没有法律保障,但得有道德底线。”
时真是真被呛到了,她放下杯子,偏头咳嗽起来,缓了好久,才清了清嗓子,看向一脸严肃的宋沉野:“你现在梦游都开始说梦话了?梦到哪句说哪句?”
宋沉野的脸黑了:“睡了一觉醒来,你把你昨晚说的话都忘了?”
“我说什么了?此一时彼一时,过了那村没那店,还所有好事都站在原地等你啊?想得真美。”
“时真,你耍我?”
“昂,我就是耍你啊,你才知道?”
时真笑着拿起三明治,看着他,咬了一口,欣赏着他的黑脸,愉悦的扬了下眉。
宋沉野沉着脸,吃完了早饭。
一上午,他都盘算着要找时真好好聊聊,这次一定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可还没等他酝酿好要怎么开口,在对上时真笑盈盈的目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时至今日,她玩他,已经比逗狗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