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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的汝南郡,官道旁的酒肆里总坐着个特殊的客人。

少年吕范穿一身半旧的锦袍,腰间悬着柄镶铜的佩剑,虽面带稚气,却总爱凑在商旅中间,听他们讲些江湖见闻与朝堂轶事。

他父亲是郡里的小吏,家境不算富裕,这身行头原是母亲的陪嫁,被他改了改穿在身上,倒有几分游侠气度。

“听说了吗?南阳袁术招兵买马,但凡有点本事的,去了都能当个校尉。”酒肆角落里,两个贩盐的商人压低声音交谈。

吕范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耳尖已捕捉到关键——他早就听说袁术是汝南袁氏子弟,家世显赫,正是自己渴望投靠的明主。

那时的吕范刚满十七,心里装着比汝南郡更大的天地。

父亲想让他继承吏职,安稳度日,他却总说:“大丈夫当乘时建功,岂能困于笔墨之间?”这话传到郡功曹耳里,免不了被斥责几句“年少轻狂”,

吕范却全不在意,依旧每日在酒肆里打探消息,像一匹蓄势待发的野马,只等一阵风来便能驰骋。

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天。

吕范在屋檐下避雨,见一辆马车陷在泥里,车夫急得直跺脚。

车帘掀开,走下来个面色黝黑的少年,虽穿着粗布衣裳,眼神却如寒星般锐利——正是因怒杀本地豪强而亡命天涯的孙策。

“搭把手!”孙策嗓门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吕范没多想,挽起袖子就冲过去,与孙策合力将马车推出泥坑。

雨水顺着两人的发梢滴落,孙策忽然笑道:“看你穿得像个体面人,倒肯做这粗活。”

“路见不平,本就该伸手。”吕范抹了把脸,目光落在孙策腰间的半截玉玦上——那是孙坚旧部的信物,他曾在父亲的文书里见过,“阁下是……孙文台将军的后人?”

孙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点头:“正是孙策。你是谁?”

“汝南吕范。”他挺直腰板,“久闻孙将军威名,可惜未能追随。如今将军已逝,公子若有大志,范愿效犬马之劳。”

这番话来得突然,却正合孙策心意。

他本就想回江东召集旧部,正缺人手,见吕范谈吐不凡,又有几分侠气,当即拍板:“好!你若肯跟我走,将来功成名就,必不相负!”

当夜,吕范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留下一封书信给父母,便跟着孙策消失在夜色里。他不知道,这一去,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将在江东的烽火中,织就一张纵横捭阖的网。

孙策平定江东的岁月里,吕范总背着个沉甸甸的钱袋。

别人冲锋陷阵时,他在清点粮草;众人庆功宴饮时,他在核对账目。

有人嘲笑他“满身铜臭”,他却从不辩解——他知道,这支嗷嗷待哺的队伍,最缺的就是钱。

建安三年,孙策攻打祖郎,军中粮草告罄。

将领们急得团团转,吕范却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豫章郡的陈记粮铺欠咱们三车米,吴郡的盐商还押着五千钱定金,我这就去催。”

孙策皱眉:“那些人刁钻得很,怕是不好对付。”

“对付他们,得用他们的法子。”吕范笑了笑,换上那身半旧的锦袍,又揣了两匹从敌军那里缴获的蜀锦,“您等着,三日之内,粮草必到。”

他先去了豫章郡。

陈掌柜见他年轻,推说账目不清,想耍赖。

吕范也不恼,将蜀锦往柜上一铺:“听说掌柜的女儿要出嫁,这锦缎做嫁衣正合适。只是我军中兄弟快断粮了,若是饿肚子哗变,说不定会有人来‘借’粮——您说,这郡里谁最有可能来借呢?”

这话软中带硬,陈掌柜脸色发白。

他知道孙策的军队纪律严明,但真饿急了,谁也说不准。

权衡之下,只得乖乖交出粮草。

到了吴郡,盐商更滑头,说定金早已花光。

吕范便每日坐在盐铺门口,见有客人来就叹气:“这么好的盐,可惜老板欠着军饷不还,万一被官府查抄,买了盐的怕是也要受牵连。”

三日后,盐商终于扛不住,乖乖把钱送了过来。

当吕范带着粮草回到军营时,孙策亲自迎出帐外:“子衡(吕范字),你这本事,比上阵杀敌还管用!”

吕范却正色道:“军无粮草,何以征战?范不过是做了分内事。”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本新账簿,“我还记下了各郡的商户家底,将来征收赋税,也能心里有数。”

孙策接过账簿,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谁家有多少田产,谁家开了几间作坊,甚至连谁家藏着私盐都标得清清楚楚,不禁感叹:“有你在,我再无后顾之忧!”

此后,吕范成了孙策的“钱袋子”。

他不仅管粮草,还负责清点战利品、安抚降兵家属,甚至能凭着一本账簿算出敌军的虚实。

建安五年,孙策攻打陈登,久攻不下,吕范翻看陈登的粮草记录,忽然道:“陈登的粮草最多还能撑十日,咱们围而不攻,他必自乱。”

果然,七日之后,陈登军中出现逃兵,孙策趁机破城。

庆功宴上,孙策举杯道:“此战之功,子衡当居首!”

吕范却将酒杯放下:“破城易,守城难。陈登在广陵经营多年,商户多与他勾结,我已查清账目,该罚的罚,该赏的赏,才能让百姓归心。”

他说干就干,贴出告示,凡主动交出陈登藏匿财物者,既往不咎;若有隐瞒,抄没家产。

三日内,百姓纷纷响应,广陵城很快安定下来。

孙策看着井然有序的街市,对左右道:“子衡治政,比我还周全。”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孙权继位。

江东人心浮动,许多旧部想另寻出路。

吕范捧着账簿找到孙权:“主公请看,这是各郡的兵力布防和粮草储备。只要守住这些,江东就乱不了。”

他还主动提出去丹阳郡安抚守军——那里的将领是孙策的旧部,对孙权继位心怀不满。

有人劝他:“丹阳兵骄横,怕是有危险。”

吕范却笑道:“我带了两样东西,他们必服。”

他带的,一是孙策的手令,二是丹阳郡历年的军饷账簿,“谁忠心,谁有异心,账本上写得明明白白。”

到了丹阳,将领们果然态度冷淡。吕范不慌不忙,当众念起账簿:“周校尉去年为救伤员,自掏腰包买了五十副药;陈都尉把赏赐都分给了部下……”念到一半,忽然话锋一转,“至于想私藏粮草的,账本上也有名字,念出来怕是不好听。”

将领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在账上,顿时不敢再有异心。吕范趁机道:“主公虽年轻,却比伯符将军更重情义。你们若忠心,将来的封赏只会多不会少。”

丹阳安定后,孙权对吕范愈发倚重,甚至让他参与军机要务。

建安十三年,曹操大军压境,江东朝堂上主战主降争论不休。

吕范站出来,不是说粮草,而是算人心:“曹操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此其一;北方士兵不习水战,此其二;荆州降兵心未归附,此其三。这三样,都是比粮草更致命的短处。”

他的话坚定了孙权主战的决心。

赤壁之战时,吕范虽未亲自上阵,却将粮草调度得滴水不漏,甚至算出周瑜火攻需要多少艘快船、多少捆干草,被周瑜赞为“军中活算盘”。

战后论功行赏,孙权要封吕范为裨将军,他却推辞:“我无战功,不敢受封。不如让我去治理鄱阳郡,那里盛产铜矿,若能好好经营,可为江东铸更多铜钱。”

孙权依了他。

吕范到鄱阳后,不仅整顿铜矿,还修水利、劝农桑,一年之内就让郡府粮仓堆满了粮食。

百姓们都说:“吕大人来后,咱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建安二十年,吕范回建业述职,孙权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看着吕范鬓边新增的白发,孙权感慨道:“子衡为江东操劳多年,该歇歇了。”

吕范却从袖中掏出一本新账簿,上面记着江东各地的物产、人口、赋税:“主公,这是我编的《江东治理策》。如今根基已稳,该考虑长远之计了。”

夕阳下,两人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吕范知道,自己这杆“算盘”,还要为江东算很久很久,算粮草,算人心,也算一个属于孙权的天下。

黄武元年,孙权称帝,定都建业。朝堂之上,吕范被封为前将军,假节钺,成了为数不多能参与军政要务的重臣。

此时的他已年近六旬,腰背微驼,却依旧每日捧着账簿,只是上面记的不再是粮草数目,而是江东的边防要塞与各国虚实。

“曹魏在合肥增兵五万,夏侯尚的战船停在巢湖,看这架势是想南下。”吕范指着地图上的标记,声音虽缓,条理却清晰,“咱们得在濡须口加派战船,再从鄱阳调三万石粮食过去,以防持久战。”

孙权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濡须口的守将周泰性子急躁,怕是镇不住场面。”

“我去。”吕范放下账簿,“我与周将军共事多年,他信得过我。”

众臣都吃了一惊——吕范虽久在军中,却极少亲自领兵,如今要去前线,实在让人担忧。

老将程普劝道:“子衡,你是文官身子,何必去受那风霜之苦?”

“如今是用人之际,哪分什么文官武将?”吕范笑了笑,“况且我带了这个。”

他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夏侯尚的用兵习惯、曹魏军队的粮草周期,甚至连夏侯尚偏爱的战船型号都写得清清楚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抵达濡须口的当夜,吕范就带着小册子登上战船。周泰见他来了,又惊又喜:“吕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来给你当账房先生啊。”吕范打趣道,随即正色,“你看,夏侯尚的粮草从寿春运来,走水路需五日,咱们只要在第三日劫了他的粮船,他必退兵。”

周泰依计行事,果然大获全胜。消息传回建业,孙权对左右道:“子衡不仅会算粮草,还会算战局,真是奇才!”

黄武三年,曹丕亲率大军伐吴,兵分三路,来势汹汹。

江东朝堂上,有人主张退守建业,有人建议求和。

吕范却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曹丕远道而来,粮草不济,咱们只要守住这几个关口,拖到冬天,他自然会退。”

他亲自坐镇建业,调度各路兵马:让朱桓守濡须,牵制中路敌军;派全琮袭扰魏军粮道;自己则带着船队在长江中游巡逻,防止魏军偷渡。

每日清晨,他都会站在江边,看着往来的传令兵,将各地战报记在账簿上,再根据战况调整部署。

一日深夜,探子回报,说魏军有一支精锐想趁夜从历阳偷渡。

将领们都主张立刻出兵拦截,吕范却摇头:“他们是诱敌之计,主力在后面等着咱们。传令下去,让历阳守将佯装不知,等敌军过半再动手。”

果然,魏军见历阳防守松懈,便派大军跟进,结果被吴军拦腰截断,死伤惨重。

捷报传来,周泰叹道:“吕大人坐在帐中,比咱们在前线还清楚敌军的心思!”

这场仗打了整整半年,直到寒冬来临,魏军粮草耗尽,曹丕只得下令退兵。

班师回朝时,孙权亲自为吕范牵马:“若不是子衡坐镇,江东危矣!”

吕范却指着身后的士兵:“胜仗是将士们打的,我不过是算准了时机。”

他顿了顿,“不过我倒算出,曹魏短期内不会再南下,咱们可以趁机发展生产,多囤些粮草。”

此后数年,吕范一面辅佐孙权治理内政,一面整顿水军。

他根据长江各段的水文特点,设计了不同型号的战船:在水流湍急的地方用轻便的快船,在开阔水域用能载百人的楼船,还在船上安装了投石机和连弩,让吴军水师成了江南的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嘉禾元年,吕范病重。

孙权亲自到府中探望,见他床头还放着本《江防图》,上面用红笔标着新发现的暗礁和适合驻军的港湾,不禁泪下:“子衡,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国事。”

吕范挣扎着坐起来,握住孙权的手:“主公,臣这一生,算过粮草,算过战局,却算不清自己的寿数……但臣知道,江东的根基已稳,只要上下同心,必能长久。”

他从枕下摸出一本账簿,“这是臣算的江东十年规划,从农桑到水利,从军队到商贸,都写在上面了……”

话未说完,吕范便溘然长逝。

孙权捧着那本沉甸甸的账簿,想起初见时那个穿锦袍的汝南少年,想起他为江东算过的无数笔账,哽咽道:“子衡走了,谁还能为我算清这天下啊……”

吕范的葬礼上,江东的将士、商户、百姓都自发前来送行。

有人举着他编的《农桑要术》,有人捧着他设计的战船图纸,还有人带着他当年记下的账簿——正是这本账簿,让他们的赋税更加公道,日子越过越好。

多年后,孙权在一次宴会上,看着满桌的佳肴,忽然对儿子孙亮道:“你知道吗?当年咱们江东能在乱世中立足,靠的不仅是刀枪,还有吕范的那杆‘算盘’。他算的不是钱,是人心,是江山。”

史官在撰写《吴书》时,特意为吕范写下这样的评语:“范以温雅,历辅三世,算无遗策,功济江东。”而在汝南老家的吕氏族谱里,记载着吕范常说的一句话:“天下事,如同织锦,需一针一线细细盘算,方能经纬分明,成就华章。”

从汝南少年到江东重臣,吕范用一生的“算计”,为东吴织就了一张安稳的网,网住了粮草,网住了人心,也网住了一个属于江东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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