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在寨子里随便逛了逛,”芸司遥换了副担忧的语气,道:“你怎么从床上下来了,身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白银嵘看着她不说话。
阿银“嘶嘶”地吐了吐信,冲她左右晃了晃。
这蛇不会还能告密吧。
她冷眼看着阿银。
这蛇不是普通的蛇,而是炼出来的蛊。如果它真能说话,无论她找什么借口都会暴露。
“我想你了,就出来等着,”白银嵘露出笑,走过去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抱歉,是我这几天身体不好,不能陪你出去走走。”
他的手很冰凉,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
芸司遥看着他,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便道:“没关系,你伤得这么重,更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白银嵘扯了扯苍白的唇,轻声道:“晚饭已经做好了,快进来吧,等下冷了。”
芸司遥被他拉着往屋里走,白银嵘一个伤患,走路的速度自然不快。
他似乎在忍疼,下颌微收时喉结轻轻滚动,悬在鬓角的汗珠凝而不落。
上楼梯时,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似的轻轻晃了晃。
芸司遥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心!”
白银嵘睫毛轻颤,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冲她虚弱道:“昨晚不小心从床上滑下来,可能有点失血过多,头晕……”
从床上滑下来?
芸司遥:“怎么会滑下来?”
白银嵘:“晚上想喝口水,下床时太疼了,没注意就滑下来了。”
芸司遥:“……”
白银嵘又道:“没事的,我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
芸司遥皱眉,“你想喝水怎么不喊我?”
白银嵘垂下眼,淡淡道:“时间太晚了,你又睡在楼下,我不想打扰你休息。”
芸司遥轻叹口气,说着场面话,“不麻烦,我们是伴侣,互相关照是应该的,以后这种事你都可以喊我……”
白银嵘睁着眼睛看她,道:“你愿意和我睡在一起?”
芸司遥愣了一下。
白银嵘强撑着笑了笑,“我以为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睡,毕竟我们已经结了婚。”
怎么就结了婚?
白银嵘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的疑惑,视线扫过她的小腿。
“你身上的伴侣契,是每一代巴代雄结婚时都会给妻子留下的伴生蛊画,是恩爱的证明,也代表了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芸司遥看了看小腿。
白银嵘视线移开,棱角分明的侧颜下,耳根、脖颈泛起淡淡的颜色。
“虽然上次的送嫁是场意外,但画已经刻在了你身上,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们如今算是夫妻,可以同榻而眠。”
他之前拒绝芸司遥,理由就是没结婚。
现在芸司遥身上留了他的印记,便算是有了夫妻之名。
芸司遥道:“我晚上睡觉不安分,容易动来动去,怕会弄到你的伤口。”
白银嵘:“床很大,我会注意,避开伤口。”
两人交叠相握的手泛着潮热。
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了,她再拒绝也说不过去了。
两人用了餐,洗漱后便是休息时间。
芸司遥穿着睡衣躺在木床上,白银嵘将头发散下来,背对着她换衣服。
他整个上身都缠着绷带,隐隐透着血迹。
芸司遥怕虫子,三楼养着的蛊虫全都被他随意的丢弃在角落。
阿银用身子划了半个圈,圈内是那些蛊瓮和蛇虫,它也缩在角落里,尾巴时不时翘起来,争取不吓到她。
芸司遥转过脸,白银嵘衣服脱得很艰难,动一下就喘一下,额头又出了不少汗,瞧见她看过来的视线,白银嵘低低的说了句“没事”。
她下了床,取了件薄的睡衣,道:“伸手来,动作轻点。”
白银嵘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朝她伸了胳膊,芸司遥把衣服给他穿上,基本没碰到他的伤口。
芸司遥将扣子扣上,想起什么,道:“你背上不是有伤,这么躺着没事吗?”
白银嵘道:“可以稍微侧躺着睡。”
“哦……”芸司遥将最后一个扣子扣上,手还没完全撤离,只听头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我这样……会不会很麻烦?”
她抬起头,白银嵘身材高大,将她完全拢在了自己的阴影中,似有若无的草木清香盈盈腾起。
芸司遥:“不会。”
白银嵘:“从我能记事起,就没人帮我穿过衣服了。你是第一个,我很高兴。”
穿个衣服就高兴了?芸司遥没见过这么能满足的人,她随口道:“你父母小时候没给你穿过?”
“我父母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所以我对他们印象不深,”白银嵘轻声道:“没成年前,我都是一个人住在银岚山那边的房子。”
“八岁?你一个人住山上?”
白银嵘点头,“族长偶尔会来送吃的,等我再大些,就学会自己解决生活问题了。”
银岚山那么多毒虫,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能安然无恙长到这么大。
芸司遥听说苗疆的巴代雄,是选族内练蛊天赋最高,也最强的人。
蛊虫厮杀之间才能决胜出一个蛊王,白银嵘当时不过才几岁大,又是怎么在山里,一点一点将蛊术练成,成为寨内唯一的巴代雄……
芸司遥:“快休息吧。”
木床确实很大,躺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白银嵘侧躺着背对着她,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灯灭下时,他便将被子往芸司遥那边扯了扯,道:“晚上寒气重,不注意的话容易感冒着凉。”
芸司遥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快些睡吧。”
白银嵘翻了翻床边的柜子,拿出一双棉袜,“我那药有些副作用,夜里会手脚发冷,这个是给你准备的。”
这双棉袜像是他亲手做的。
芸司遥视线瞥了一下那针脚粗糙的地方。
白银嵘道:“还不太熟练,你将就着穿。”
他拿着袜子,掌心毫无阻碍的触碰到芸司遥小腿上的银蛇画。
芸司遥缩了缩腿,相触的皮肤仿佛有一点火星蔓延,顺着小腿抵达大脑。
“不用……我自己来。”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白银嵘毫不嫌弃的握住她的脚,将袜子套上,“可以了。”
他手指轻轻划过那幅银蛇画,那蛇好似活了过来,用尾巴寻觅他的手指。
冰蓝色的幽光划过眼眸,白银嵘将银蛇画轻轻一抹,纹身消失,露出她小腿本来的肌肤。
“听阿朵说,你觉得有这个纹身不太方便?”
芸司遥:“夏天有点不方便吧。”
这银蛇画并不丑,但总归是引人注目的。
白银嵘:“下次你想让我做什么,可以直接说。我能做到的,会尽量帮你。”
芸司遥心里微沉,她现在已经完全没必要再攻略白银嵘了,金蚕蛊已经拿到,病情得到了缓解。
只差最后一个“逃离栖禾寨”的任务,她就能把所有任务都完成了。
对于自己的利益而言,同情怜悯是最不必要的,她和白银嵘早晚会分开,还不如现在就心狠些,断了他的念想。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接近白银嵘也只为了活命,多余的同情只会作茧自缚。
芸司遥躺下,将被子拉上来盖住半张脸。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朦胧照亮房内的光景。
白银嵘在她身边也躺下,不知过去多久,他静静地看着芸司遥的脸,薄唇微动,似轻喃试探。
“寨子里的月亮都比外头瘦些,晚上除了虫鸣鸟叫,连句热闹话都没有。”
芸司遥闭着眼睛,“寨里有寨里的好,空气清新,人的生活节奏也能慢下来,挺惬意。”
“你喜欢这里吗?”
白银嵘看着她,忽地倾身,“这里只有我和阿朵能和你说话,等哪天我伤好了,就带你去下面的熟寨逛逛,那里有很多汉人,你应该也是喜欢热闹的。”
芸司遥摸了摸他的头发,“嗯,那就等你伤好。”
白银嵘眼眸微亮,“你愿意等我?”
芸司遥睁开眼,看了看他,最终还是道:“银嵘,生寨和熟寨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去熟寨也是一样的。”
白银嵘不会放她走,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栖禾寨内。
芸司遥的手向下滑到白银嵘的脸,“快些睡吧,我累了。”
“……”
深夜。
待身侧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白银嵘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面对她。
月光像被山岚稀释的银纱,透过竹楼缝隙斜斜切在芸司遥熟睡的面庞。
白银嵘阴冷偏执的视线逐一扫过她的眉眼唇颈。
他伸出手,轻轻勾起芸司遥的长发,和自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打结,再也无法分开。
芸司遥睡得很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应该是热了,脸颊微红。
她翻了个身,循着让她舒服的温度靠过去,脸埋进他胸口。
白银嵘抱着她,慢慢的阖上眼睛。
“……”
明天就是最后的时限。
芸司遥打算再去银岚山探探路,为明天做准备。她准备好干粮和装备,放在床上,用被子盖着。
“阿姐!”阿朵从门外跑出来,“明天,是巴代雄的生日!我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送给他!”
芸司遥:“明天是他生日?”
阿朵重重点头,“对呀,每年寨子里都会大办呢!”
白银嵘虽然因为违规受了鞭刑,但丝毫没有削弱他在寨中的威望。
芸司遥看着一车一车的东西送进吊脚楼,甚至连新族长梁图索都来了。
阿朵道:“阿姐,你要和我去镇上逛逛吗?巴代雄收到你的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人民币在寨子里不太能流通,芸司遥只能以物易物。
她有一台相机,几个笔记本,手机,录音笔还有一些药品。
稍微有点价值的就只有相机了。他们连手机都没有,更不会用。
芸司遥跟随阿朵去了集市,用相机换了一个银镯子,镯面镌刻着繁复精美的银蛇纹样,藤蔓缠绕间点缀着蝴蝶纹。
白银嵘饰品不少,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该送什么。
「阿妹,你确定要拿这个和我换?」
那苗人认得她,摸着相机道,「看起来不便宜哟,能把人留在这里面?真神奇。」
「是图片啦,不是真把人留进去。」
阿朵转头问道:“阿姐,她问你确定换吗?”
芸司遥点头,“确定。”
有点亏。
一个银镯子在城里,再贵也不过上千,这相机起码要万把块。
那苗人高高兴兴应下了,笑得合不拢嘴,「您是要送给巴代雄么?我这摊子的银镯是这条街最好的,这还有个情侣款,可以一并换给你。」
阿朵翻译道:“阿姐,她叫你再挑两个,这些有情侣款的。”
芸司遥选了两个,摊主将她选好的包起来,亲亲热热的祝福道:「这银镯呀也是有寓意的,你看这上面的蝴蝶,你绕着我,我缠着你,恰似你们的情意,离了谁都不行,缘分深哟……」
阿朵笑道:「当然啦,阿姐和巴代雄就是天生一对嘛!」
芸司遥接过包装好的银镯。
明天是白银嵘的生日,寨里的所有人都会来给他庆生。
人多,意味着混乱,也就多了逃走的机会。
……连老天都在帮她。
芸司遥将礼物带回了吊脚楼,放在三楼桌上,等白银嵘回来就能看到。
阿银趴在角落,看到有人来,爬到了她不远处,“嘶嘶——”
芸司遥道:“这是给你主人的生日礼物。”
“嘶嘶——”
阿银不敢离她太近,吐了吐信,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芸司遥放下礼物,最后扫了一眼这吊脚楼,毫不留恋的离开。
【系统,地图呢?】
系统:【正在为您传输中——】
寨门口看守的苗人并不是全天都侯着,芸司遥观察过,凌晨两点钟,站岗的苗人会离开,直到早上八点,才有人重新轮上来。
芸司遥出了寨子,按照系统给的路线朝前走了很久,一路上都没遇到过人。
路线是没问题的。
天色即将暗下来,要赶快回去了,芸司遥留了个心眼,没有空手回去,而是在路上摘了几株药草拿在手里。
这些药草都是白银嵘教她辨认过的。
到时候路上碰见人,她还有借口搪塞过去……
芸司遥弯下腰,正准备拔最后一株药草,起身的瞬间,后颈骤然泛起细密的凉意,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恍惚间,她听到了一阵银饰相碰的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