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破晓时分,启明星还悬在灰蓝色的天幕上,徐慧真就披着夹袄轻手轻脚推开堂屋门。她发梢还有些凌乱,朝正在院里劈柴的李天佑招了招手,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身后摇晃。
地窖的木板掀开时,霉味混着咸腥的海货气息扑面而来,墙角码着的天津对虾还裹着冰碴,是李天佑前日从空间里取出的。
“现在粮价飞涨,蔡全无昨儿从黑市弄来半袋陈米,要价三块大洋!”徐慧真拎起印着 \"美孚洋行\" 的旧煤油灯,照亮窖里堆成小山的小麦袋,每袋都仔细用麻绳捆着防潮油纸,
“那米掺了沙砾还发霉,也就糊弄那些没见过好粮的。幸亏你提前屯的粮够咱家吃三年,再加上你时不时拿回来的东西,咱家才能过得这么自在。” 她用鞋底碾了碾墙根的潮虫,“回头把黑市买的陈米摆在明面儿上,真要遇到缺粮的街坊,咱再悄悄接济。”
酒馆门前的黑板报被晨露洇湿,\"暂停早餐供应\" 的大字下,徐慧真用粉笔工整地写着:\"妇女识字班免费供应红枣粥\"。粥棚里,杨婶正往大铁锅里撒着蜜枣,这些原本是李天佑专门拿给孕妇补身子的蜜饯,被徐慧真毫不犹豫地捐出一部分,此刻在沸水里翻滚出琥珀色的涟漪。
运输队车库前,晨雾像轻纱般笼罩着。李天佑半跪在结冰的地面上,哈出的白气在睫毛凝成霜花,正给道奇卡车换防滑链,铁链与轮胎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今天,他要前往天津运输 “爱国人士” 捐献的瑞士机床,这关系着北平发电厂的复工,责任重大。
王铁牛骑着马疾驰而来,马鞭梢头的红布条扫落檐角冰棱:“龟儿子的!今儿去天津拉的瑞士机床,那可是发电厂的救命稻草。路上不允许有一点闪失,但凡遇到可疑人,先扣下再说!”
离开北平城时,车灯扫过城墙缺口,新刷的标语在黎明中泛着红色的光芒,“将革命进行到底”,仿佛在激励着每一个为新中国建设而努力的人。
渤海湾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的冰粒,如钢针般扎在脸上。李天佑紧握着道奇卡车的方向盘,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艰难地摆动,试图驱散不断凝结的冰花。二十辆运输队的卡车组成钢铁长龙,在天津港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轮胎碾过碎冰的声响与海风呼啸交织在一起。
“李哥,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待的!” 跟车的小马探出头,军大衣的帽子被风吹得歪向一边,他的睫毛和眉毛上都结满了白霜,“听说这批机床是爱国商人藏了三年,就等着交给新政府!”
李天佑胡乱点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远处,被战火熏黑的仓库墙上,还残留着 “蒋匪必败” 的标语,字迹在风雨中斑驳不清。突然,前方路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混混鬼鬼祟祟地闪到墙角,不时朝车队张望。
“注意警戒!” 李天佑提醒马成一句,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可疑人员。王铁牛骑着高头大马从队尾疾驰而来,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声响:“龟儿子的!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要是机床少一根螺丝,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当车队抵达存放机床的仓库时,仓库大门紧闭,铁锁上锈迹斑斑,门前还堆放着沙袋和铁丝网。仓库管理员张师傅匆匆赶来,他的棉袄补丁摞补丁,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同志们可算来了,这些宝贝,我们守了好多天了!”
打开仓库大门,昏暗的光线下,几台瑞士机床静静伫立,一如当初李天佑从空间拿出来时的样子。机床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防尘布,却掩盖不住金属特有的光泽。李天佑伸手轻轻拂去防尘布,指尖触到冰冷的钢铁,“小心点,这些都是精密设备!” 他叮嘱道。
搬运过程中,每一个环节都小心翼翼。工人们用麻绳和木板,将机床稳稳地固定在卡车上。李天佑亲自检查每一个绳结,确保万无一失。“李同志,这是这台机床的说明书,” 张师傅偷偷塞给他一个油纸包,眼神中满是信任,“一定要让它们发挥大作用啊!”
就在车队准备离开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王铁牛脸色骤变:“保护机床!” 他迅速掏出手枪,带领几名战士冲向枪响的方向。原来是一伙残余匪特企图抢夺物资,他们躲在废弃的建筑里,不时向外射击。
“给我狠狠地打!” 王铁牛挥舞着马鞭,指挥战士们反击。子弹在卡车周围呼啸而过,李天佑趴在车头,冷静地瞄准敌人。“注意掩护搬运!” 他大声喊道。在战士们的英勇抵抗下,匪特渐渐被压制,最终落荒而逃。
车队重新启动,李天佑望着身后的天津港,心中百感交集。这些机床不仅是冰冷的钢铁,更是新中国工业复兴的希望。他握紧方向盘,朝着北平的方向驶去,车灯划破黑暗,照亮前方的道路。
当军管会的吉普车碾过胡同碎石时,李天佑正蹲在院门口修自行车链子。齿轮卡进指缝的瞬间,他抬头望见赵明远科长跳下车。科长棉军装的胸袋别着两支钢笔,笔杆裂痕里渗出的蓝墨水把口袋洇成深浅不一的蓝斑。他身后的一位年轻干事抱着牛皮档案袋,八角帽下露出半截渗血的绷带,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估计是跟城里敌特交手的时候挂的彩。
“李同志,又来叨扰了。” 赵明远跨过门槛时,军靴碾碎了门墩上的冰碴。徐慧真从酒馆探出身,算盘珠子还沾着军管会新发购粮证的红印,她不动声色地将账本塞进围裙口袋,迎上去接过科长的军大衣:“快屋里坐,刚烧好的茉莉花茶。”
吉普车另一边下来的是田怀中,老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堂屋里,八仙桌被擦得锃亮,供过灶王爷的神龛如今贴着《新民主主义论》的剪报。赵明远和田怀中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搪瓷茶盘里的茉莉花高末在沸水中沉浮,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自家人喝的龙井早放到了柜子深处。李天佑带着二丫、小丫和小石头并排而坐,三个孩子局促地绞着衣角,二丫偷偷把冻红的手指藏进棉袄袖筒。
等杨婶轻手轻脚退下,赵明远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位是北平市委文教委员会的田怀中田主任,你们应该认识。田丹同志由于工作原因走不开,此次谈话田主任既是证人也是见证人。”随后指向那位年轻干事,“这位是军管会户籍管理科的孙干事,他是此次谈话的记录员。”
赵明远翻开盖着 \"机密\" 红戳的文件夹,纸页翻动时发出细微的脆响,“李天佑同志,此次来有两件大事。”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先说头一桩,经组织核实确认,吴小花、周金生、陈东海、沈抗日四位同志于1947年为保护烈士遗孤壮烈牺牲,现正式授予革命烈士称号。李天佑、唐二丫、唐小丫、谢磊四人确认为革命烈士遗孤。”
李天佑坐在椅子上,膝盖不自觉地微微颤动,手心沁出的冷汗把裤腿洇出深色的痕迹。二丫察觉到他的紧张,小手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指甲隔着布料轻轻抠进肉里。身旁的小丫攥着衣角,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小石头则挺直脊背,胸脯却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念完文件上的内容,赵明远郑重的把文件交到李天佑手中,“希望你们能够继承父母高尚的革命精神,继续为共产主义事业做出贡献。”阳光洒在文件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晕,映得屋内众人脸上的神情愈发庄重。
李天佑双手接过文件,感觉喉咙发紧,视线模糊起来。文件上父母的名字跃然纸上,红彤彤的印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仿佛父母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看着文件上的白纸黑字,李天佑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大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文件,像捧着稀世珍宝。
这时,赵明远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温和,“不知道吴小花等几位烈士的遗体......还能否找到......”
“能!”李天佑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城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坟头堆着鹅卵石。每年清明,我都带孩子们去......”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转头看向三个弟弟妹妹。二丫早已泣不成声,小丫扑进他怀里,小石头别过脸去,倔强地抹着眼泪。
“那就好。”赵明远欣慰地点头,眼角也泛起湿润,“等北平的烈士陵园修建好了,我们选个黄道吉日,让烈士们入土为安。”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二丫颤抖的肩膀,“孩子们,你们的父母是英雄,你们也是光荣的烈士子女。”
堂屋里安静极了,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徐慧真悄悄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起身给众人续茶。李天佑望着手中的文件,又看看身边的弟妹,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此刻,压在心头多年的阴霾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坚定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