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冷不防被当街唤名,墨玉般的眉峰骤然蹙起,心底那点不祥预感正丝丝缕缕往上蹿。
他刚想装聋作哑迈腿走人,何氏却已旋风般扑到跟前,鹰爪似的攥住他小臂:\"楚公子!您来得正好,快给我评评理!这群杀千刀的如此作践我,可还有王法?\"
楚萧面皮沉得能滴出水,本能地想甩开,偏生何氏此刻跟燃了炮仗似的,指节掐得他皮肉生疼。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粗,他压着心火道:\"苏夫人,这流霞酒肆规矩向来是提前预定,既然客满,您不如改日再来?\"
\"放你娘的狗屁!\"何氏尖利的嗓音像划破绸缎,\"旁的阿猫阿狗要预定便罢了,我可是苏欢的亲婶婶!她岂能教下人这般拿捏我?\"
周遭顿时腾起细碎的嗤笑,无数道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打在楚萧身上。
谁不知苏家那档子破事?
这何氏三番五次上门寻衅,苏二小姐念着亲缘没计较,她倒蹬鼻子上脸,竟闹到人家酒肆门口来了!
楚萧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为了今日这顿酒,他足足排了二十八天队,特特请了太学的同窗来此小聚,偏生撞上这煞星!
他眼前晃过苏黛霜巧笑嫣然的模样,强把冒火的性子往下压:\"苏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不如先回府歇歇?\"
这话恰似戳中马蜂窝。
何氏自打毁了容,早将满室铜镜砸得粉碎,此刻被人点破,当场嗷唠一嗓子跌坐在石板上:\"我不回!今日不让我进去,这流霞酒肆也别想开张了!\"
想当初何氏走在帝京街头,连衣角都要熨得平展,何曾有过这般撒泼行径?如今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门心思要拖苏欢下水,哪还顾得上脸面?
楚萧只觉一股血气直冲顶门,周遭友人交换的眼神像巴掌似的甩在他脸上。
穿月白锦袍的少年嗫嚅道:\"萧兄,要不...请苏夫人同我们一道进去?\"
\"荒唐!\"楚萧额角青筋暴起。
眼前这几位都是帝京新贵,他正想借机结交,岂能带着这疯婆子坏了局?
束玉冠的公子却低声劝:\"事急从权嘛,她毕竟是苏二小姐的亲婶婶,萧兄多少得顾些体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像钝刀子割肉。
楚萧只觉肺管子要气炸了,他咬着牙道:\"我是心悦霜儿不假,但———\"
楚萧心里头那点心思,谁不知道是系在苏黛霜身上的?
可他们镇南侯府的面子比天大,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叫他与何氏这般牵扯,任谁都不愿应承。
念及此,他眉峰骤然拧紧,声线冷硬如冰:\"苏夫人身子不适,当好生静养。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扶苏夫人回院子!\"
话音落时,他朝身侧随侍递去一记警告眼神。
那名随从即刻会意,上前左右制住何氏臂膀,看似搀扶实则强硬地将人往旁带:\"苏夫人,您先回院子歇着吧,小的们这就送您回去。\"
何氏身边连个随侍都无,瞧着便是私自跑出来的。
旁人或许不知,楚萧却清楚,这何氏的神智早已混沌,若再任她在此纠缠,指不定要闹出何等事端。
可何氏哪里肯依?
她挣了两挣未能脱开,索性扯开嗓子喊起来:\"楚公子!你不能这般对我!\"眼眶红得似要滴血,眼角几乎迸裂,眸底翻涌着癫狂之色,\"前几日你如何向霜儿许诺的?难不成全都忘干净了?\"
楚萧心头猛地一跳,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涌来。
未及他反应,何氏已将话喊破:\"你若忘了,我可还记得!你说过绝不叫她受委屈,不仅要托人照拂老爷,还要寻大夫为我诊治!当时说得天花乱坠,怎的如今全作了耳旁风?\"
\"胡说!我何时———\"楚萧又惊又怒,话未说完便被何氏打断。
\"我就知道!天下男儿皆是狼子野心!\"
何氏骂得越发失控,神智早已被怒火吞噬,\"你口口声声怜惜霜儿,如今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当真是铁石心肠!不过是拿些漂亮话哄骗姑娘家罢了!\"
楚萧出身镇南侯府,何曾见过这等撒泼阵仗?
一时竟被气得喉头哽住,半句辩驳之词都说不出。
周遭众人听了这话,纷纷交换眼色,将何氏言语反复掂量。
苏崇岳被抄家流放之事,帝京无人不晓,楚萧暗中援手亦是人尽皆知。
这般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又久居帝京,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人。
原本关于楚萧与苏黛霜的流言便不少,经何氏这般一闹,更是坐实了众人猜想———若说二人毫无牵扯,楚萧何苦这般尽心竭力?
要知道苏崇岳失势后,往日交好的官员皆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楚萧却肯做到这地步,所为何来,任谁都清楚。
更有甚者,已在暗中揣测二人是否早已暗通款曲......
人群中有人露出揶揄之色,再看向楚萧时,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嫉妒。
同楚萧一道来的公子哥忍不住打趣:\"萧兄对苏大小姐这般情深义重,当真是旁人比不得的!说来也是萧兄有这等艳福!哈哈哈——\"
笑到一半,被身旁的另一个公子哥用手肘狠狠一撞———没见楚萧此刻脸色铁青吗?还在这儿火上浇油!
爱慕女子本无可厚非,何况苏黛霜容貌在京城数一数二,可苏家如今是何境地?
莫说娶作正妻,便是纳为侍妾,只怕镇南侯也绝不会应允!
公子哥被提醒,才后知后觉失言,脸色霎时尴尬起来:\"那、那个萧兄,小弟不过是玩笑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急事,今日怕是不能陪诸位痛饮了,失陪。\"
楚萧懒得再听这些闲言碎语,说罢便转身疾步离去,任旁人如何挽留都未停下。
自然,被小厮强行架走的何氏也一同被带了出去。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只是那望向楚萧的目光里,依旧盛满了八卦与看热闹的兴味。
楚萧只觉此地如蒸笼般令人窒息,只想快些逃离。
岂料刚走出一段路,前方忽然静了下来。
他心头一动,抬眸望去,待看清来人时,脚步竟如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苏欢勾唇一笑,眼波流转:\"楚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的门都未进便要走了?\"
明知故问!
楚萧又非愚人,目光扫过苏欢身侧的苏景熙,以及抱着苏芙芙的苏景逸,哪里还猜不出他们早已目睹了方才的闹剧!
此刻苏欢开口,分明是当众折辱!
他拳头骤然攥紧,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冷声斥道:\"我来与去,何须向你们交代!\"
苏欢却似全然未察觉他的怒火,依旧笑得温婉:\"楚公子莫要误会,我不过是见你们一行匆匆来此,又匆匆离去,只觉得可惜。毕竟这流霞酒肆的位置极难预定,诸位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如此走了,岂不可惜?\"
楚萧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竟还提这个?她怎好意思提!
\"不过是间酒肆,有何稀罕?\"楚萧冷笑,自然不会承认,为了订下今日这包厢,他究竟花了多少功夫。
说罢便欲离去,再不愿与苏欢纠缠。
恰在此时,被小厮制住的何氏也瞧见了苏欢。
她猛地睁大双眼,眼球几乎要凸出来,颤抖着手指指向苏欢,声音嘶哑而凄厉:\"贱蹄子!你终于出现了!\"
靖儿的死,便是被这女人送去乱葬岗!
自打她回帝京,他们家便灾祸不断,如今更是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这一切若不归咎于她,还能怪谁?
苏欢缓缓偏过头,目光淡淡扫过何氏,随即声线温和道:\"婶婶还认得我,看来神智尚清,并无大碍。\"
楚萧心头\"咯噔\"一声——苏欢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是在暗示,何氏方才疯言疯语句句属实?
何氏呼吸陡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苏欢唇角微扬,笑意里带着几分讥诮:\"我刚将爹娘与兄长送回滕州,一路奔波虽累,却也心安。还望婶婶保重身体,日后若有机会与叔叔重逢固然是好,若不能......至少也得有个人为他收骨,让他魂归故里,了无遗憾,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