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欢凝视着她。
“实在讲不出,别硬撑自己。”
苏芙芙张了张嘴,眼圈瞬时红了。
姐姐知道。
她果然全明白。
苏欢早察觉苏芙芙独处时爱发呆,有时张嘴似要开口,却半点声息也无,末了偷偷抹泪。
苏芙芙嘴巴一扁,委屈巴巴扑进苏欢怀里。
从前她倒不觉得这样有啥不好,反正姐姐和三哥四哥都懂她比划的意思,全都宠着她。
这般日子已然十分美好,她便是当一辈子哑巴也没甚要紧。
可如今不行了。
他们回帝京后,险象环生,意外频出,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姐姐独自操心他们,实在太累。
虽说有三哥在,可他也得忙自己的学业,四哥更是直接去了锁喉关。
平日里她陪姐姐的时间最多,却啥都帮不上,反倒成了姐姐的累赘。
她连句话都讲不出。
只觉自己太没用。
苏欢轻拍她的背,动作柔缓。
“别着急。咱们家芙芙,定能得偿所愿。”
她肩头洇湿一小片,那颗小脑袋重重一点,似是许下最郑重的承诺。
———总有一日,我也能护着姐姐!
……
苏欢剥了颗葡萄喂给苏芙芙,她的情绪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
苏欢撩开帘子,就见一辆眼熟的马车从前方驶过,似是撞上街边的摊子,物什散落一地。
苏欢瞥了眼,瞧着尽是些野山参之类的山货。
车夫竖眉厉声骂道:“你没长眼呐!”
摊主见得罪了大人物,忙跪下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车夫还要再说,马车里忽传出一道温婉嗓音:“罢了,本是我们冲撞了老人家。”
车夫脸色骤变,连声应道:“是是!都是奴才的错!”
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摊贩:“我家主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快些走罢!”
摊贩又惊又喜,千恩万谢,连地上的物什都来不及捡,忙退到一旁。
马车扬尘而去。
天寒地冻,街上行人稀少,只寥寥几人瞧见这幕,等马车走了,才探头探脑低声议论。
“不知是哪户人家,恁大派头?”
“啧,没看错的话,该是明瑟公主的马车!瞧这方向,估摸是去清心苑那边探望———”
话到此处,那人忙不迭住口。
这些事这些人,哪是他们小老百姓能置喙的?
其余几人暗暗递个眼色,好半晌才有个低声感慨:“说来,这位明瑟公主倒是情深义重!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另一人冲正低头捡东西的摊贩笑道:“老人家,你这可是走了大运!换作旁人,还不知怎么为难你呢!”
那摊贩长舒口气。
“可不是嘛!”
这短暂的小插曲没激起多大波澜,众人很快散去。
苏欢正要放下帘子,余光却瞥见个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摊贩跟前。
“这野山参啥价钱?”
苏欢动作猛地一顿。
这声音入耳,莫名透着几分熟悉。
可待她凝目细瞧,入眼却是张陌生男子的脸。
那人年约三旬,相貌寻常,通身衣饰竟带些寒酸气。
但苏欢向来对自己的记性有把握,心里肯定:这声音自己绝对听过。
可一时半会儿,偏就对不上这张脸。
很快,那男人就和摊贩讲好了价,挑了两根野山参、几颗鹿茸,转身走了。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苏欢眸中泛起冷意,缓缓眯起眼。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低声议论:“难道是凤王府的人?”
苏欢心里一紧,暗自琢磨起来。
那小贩一听,脸都吓白了:“什、什么?您是说刚才那人……是四殿下的随从?这、这可怎么办啊!”
“别慌。”答话的人随手摆了摆手,“凤王虽是皇亲,这些年不怎么得志,府里下人都好打交道,你就是去买些东西,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摊贩这才松下紧绷的肩:“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皇家的买卖哪是好做的?稍有差池,便是倾家荡产的祸事!
连着碰上这等意外,摊贩心下后怕,忙不迭收了摊位,匆匆离去。
不过片刻,街上便重归寂静,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
苏欢没再逗留,放下车帘,淡声道:“走吧。”
马车辘辘前行,苏欢倚在车壁,思绪翻涌。
方才那男子……竟是凤王府的人?
凤王乃是姬帝第四子,因腿疾缠身,一直不招姬帝待见,听说他很少踏出王府大门,在帝京之中,竟似透明人一般。
近月来,帝京波云诡谲,人心惶惶,偏没人想起这位殿下。
仿佛他从未在帝京存在过一般。
一看就知道他日子多窘迫———堂堂皇子,买野山参还得让人去集市上淘,品相普通,值不了几个钱。
天潢贵胄混到这份上,委实落魄。
就连那被治罪、囚禁在清心苑的姬鞒,日子怕也比他强上几分。
苏欢数次进宫,却一次都没见到凤王殿下。
若不是今日撞见,怕连帝京有这么号人物都想不起。
苏欢眸中泛起沉思之色。
就算腿脚不方便,也该进宫探望生病的姬帝,尽点孝心。
可这位凤王殿下,竟自始至终毫无动静。
换做旁人,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那男子的嗓音,偏叫苏欢没法轻易放下。
苏欢缓缓垂下眼帘。
究竟……在哪儿听过这嗓音?
······
偏殿内。
大长公主正和几位内阁大学士争得不可开交。
争执的焦点只有一个:东胡刀客和姬鞒到底有没有勾结。
孟秉元脸色铁青:“这案子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定罪!就凭一枚印章定案,哪有什么公允可言!”
燕岭负手而立,神色悠然:“孟阁老急什么?案子早送御史台会审了,印章是他们搜的,证词是他们审的。您这话,难道是说都察院和廷尉寺合伙陷害?”
“老夫何曾这么说了!你别凭空污蔑人!”孟秉元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息紊乱。
这燕岭左一句都察院,右一句廷尉寺,偏不提刑部!分明是暗示刑部有他的人!
燕岭淡笑:“老夫岂敢诬陷孟阁老?不过据实而言。人证物证俱在,孟阁老说不信,难不成这些都成了假的?”
“何来的人证物证!?东胡刀客早被羁押,若真有问题,早该查出来了,怎会拖到今日才爆出来?这里头分明有鬼!”
孟秉元心下暗悔———这些时日只顾着斡旋沈墨的案子,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若这罪名坐实,鞒儿便再无翻身之日!
“依老夫之见———”
“够了。”
大长公主听够了这等争执,直接开口喝断,“在此吵嚷有何用?有这功夫,不如直接提审沈墨!”
众人俱是一怔。
孟秉元猛地回神,急声道:“正是!该提审沈墨!他此前尽皆招供,若、若二殿下真做过此事,沈墨当初的证词为何只字未提?定是有人栽赃!”
燕岭斜睨他一眼:“兹事体大,沈墨难道就一定对姬鞒的所作所为全知全能?这般事,若真做了,必是慎之又慎,怎会轻易叫人知晓?”
孟秉元气急:“这么说,你是认定他勾结外敌了?他何必要做这等事!”
“他也没理由戕害秦禹,可霍家上下百余口,不也尽皆冤死?他不还是做了?我若能猜透他心思,岂不成了他?”
“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看争执越演越烈,大长公主高声喝止:“争这些没用,直接让御史台审沈墨吧!”
此言一出,众人总算达成一致。
谁料,很快就传来个坏消息——沈墨死了。
就在今早,死在了牢里。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大长公主眉头紧蹙,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开口。
燕岭一声冷笑:“好巧!这沈墨早不死晚不死,偏在这时咽气!”
气氛凝滞如冰。
纵是沈墨死了,可姬鞒如今又被爆与东胡刀客勾连,沈墨本是关键线索。
他这一死,线索彻底断绝,再没人能从他口中问出半句关于姬鞒的话。
沈墨如何死的?可能性太多。
自他下狱那日起,想他死的人便数不胜数。
他身上牵扯太广,多活一日,便有人一日难安。
何况,真想致人于死地,狱里手段多的是,哪会让人轻易发现?
有的是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咽气,外人查不出端倪的手段。
他就这般不明不白丢了性命,留下无数疑云,任人揣测。
大长公主沉下脸:“立刻去查!他的死因,必须弄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