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宴
裂缝合拢的第七日,人间最后一缕魔气消散在泰山之巅。
守山的老道望着云海中隐去的猩红纹路,忽然发现石桌上的符纸不再自燃,香炉里的三炷香终于烧出笔直的青烟。山下传来孩童嬉笑,他摸了摸胡须,才惊觉自己已有三月未曾听见这般清亮的声音。
长安城的绸缎庄老板正给新到的云锦描金,忽然见对面酒肆里那个疯了半载的秀才端起酒杯,对着月亮吟起了《静夜思》。街面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有人发现自家被附了身的婆娘开始择菜,打砸店铺的醉汉捂着头蹲在地上哭,连护城河底那些翻着肚皮的鱼,竟也摆着尾巴沉回了深处。
天庭的琼楼玉宇里,太白金星展开星象图时,看见二十八星宿终于归位,北斗七星的斗柄稳稳指向东方。他转身对身后的仙童笑道:\"去告诉玉帝,该备宴了。\"
一、瑶池宴
瑶池的莲花是千年一绽的品种,今日却应景地全开了。
白玉铺就的长阶上,各路仙神踏着云气而来。托塔李天王的塔尖还沾着魔界的黑灰,哪吒的混天绫上缠着几缕未散的魔气,却已不伤人。卷帘大将捧着琉璃盏,手指抚过盏口时,想起五百年前打碎器物的往事,不由对着远处的江流儿笑了笑。
唐僧穿着新缝制的锦襕袈裟,身边的孙悟空正抓着个蟠桃往嘴里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大师兄\",回头见猪八戒摇着九齿钉耙跑来,耳朵上还别着朵刚摘的瑶池仙葩。
\"师父快看,那不是二郎显圣真君吗?\"猪八戒指着云端,杨戬正牵着哮天犬走来,眉心的天眼缓缓闭合,犬嘴里叼着个魔头的头骨,见了孙悟空便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玉帝坐在九龙宝座上,望着阶下攒动的仙影,忽然抬手示意乐师停奏。
\"诸位仙家,\"他的声音穿过云海,\"三月前,幽冥裂缝突现,魔气侵染三界。幸得诸位同心协力,才保得众生安宁。今日设宴,当敬有功之臣。\"
琼浆被仙娥们捧着分送到各席,琉璃盏碰撞的脆响里,孙悟空忽然跳上云端,举着酒杯嚷道:\"俺老孙要敬那守在裂缝前的土地神!若不是他们用仙骨填缝,咱们哪有功夫布阵?\"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那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土地山神,此刻被仙神们纷纷举杯,一个个红了脸,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抖。
二、魔踪
宴席正酣时,南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千里眼拨开云雾望了望,回头对玉帝道:\"是魔界的使者。\"
众仙顿时噤声,李靖的宝塔已浮在掌心,杨戬的天眼重新睁开。玉帝却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黑雾从南天门涌进来,落地化作个身着玄甲的老将。他须发皆白,却背着柄比人还高的巨斧,腰间挂着串骷髅头制成的佛珠,每颗头骨的眼眶里都燃着幽蓝火苗。
\"老魔将!\"太白金星低呼,\"是魔界的镇狱将军,据说镇守幽冥裂缝万年了。\"
老魔将走到殿中,并未跪拜,只是对着玉帝拱了拱手。他的声音像是两块黑石在摩擦:\"吾王让我来送贺礼。\"
黑雾散去,露出个琉璃匣子,里面盛着块半黑半白的石头,正是裂缝合拢时掉落的核心。
孙悟空嗤笑一声:\"你们魔界倒是会做人情,当初若不是你们看管不力,哪来这场祸事?\"
老魔将转头看他,眼眶里的火苗跳了跳:\"齐天大圣可知,那裂缝本是三界的气门?\"
这话让众仙皆惊。玉帝沉吟道:\"愿闻其详。\"
\"天地初开时,清浊二分,\"老魔将缓缓道,\"清气升为天,浊气沉为地,中间留道缝透气。吾等镇守万年,便是怕缝裂了,清浊混在一处。\"他顿了顿,忽然举起仙娥递来的酒杯,\"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人间的贪念先撑裂了缝。\"
瑶池里的莲花忽然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三、盟约
老魔将仰头饮尽杯中的琼浆,喉结滚动时,骷髅佛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魔界以后,\"他环视着众仙,幽蓝的火苗在眼眶里明灭,\"愿与三界立约。\"
玉帝微微挑眉:\"何种盟约?\"
\"吾王说,清浊本是一体,\"老魔将从怀中取出块黑色玉简,\"就像这酒,太淡了无味,太烈了伤人。以后每逢三月初三,吾等开放魔界之门,与诸位交换清浊之气。\"
孙悟空抓耳挠腮:\"你们魔界的浊气,拿来何用?\"
\"大圣可知人间的铁匠?\"老魔将笑道,\"没了炉子里的浊气,再好的精铁也炼不成神兵。\"他指了指李靖的宝塔,\"托塔天王的法器,当年若非用了魔界的幽冥铁,怎会镇得住十万天兵?\"
李靖闻言一怔,低头看着掌心的塔,忽然想起铸造时确实有团黑气自炉中升起。
\"那你们要什么?\"唐僧合十问道。
\"要人间的炊烟,天庭的晨露,\"老魔将的声音柔和了些,\"吾等魔众,久居幽暗,也想闻闻米面香,看看朝阳色。\"
玉帝望着阶下的老魔将,又看了看远处人间的万家灯火。那些刚从魔气中挣脱的百姓,此刻正围在灶台前做饭,袅袅炊烟穿过云层,在瑶池边凝成淡淡的白雾。
\"准了。\"玉帝举起酒杯,\"就以这人间烟火为证,三界盟约,万年不变。\"
老魔将深深作揖,转身化作黑雾离去。骷髅佛珠碰撞的轻响里,瑶池的莲花忽然飘起,花瓣上的露珠落在琉璃盏中,映出三界交融的光影。
四、余音
宴席散时,孙悟空拉着猪八戒往南天门跑,说要去人间看看那些恢复正常的百姓。唐僧望着他们的背影,对身边的沙僧笑道:\"这猴头,还是这般急性子。\"
杨戬牵着哮天犬走过,忽然停下脚步:\"玄奘法师,可知那老魔将为何要带骷髅佛珠?\"
唐僧摇头,杨戬指了指佛珠的方向:\"每颗头骨,都是为堵裂缝而死的魔众。\"
远处的云海翻涌,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
人间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绸缎庄老板数着铜钱,听见隔壁酒肆传来秀才的诗句;守山老道坐在石阶上,看孩童们追着萤火虫跑;被附身的婆娘端出热气腾腾的馒头,打砸店铺的醉汉正在帮忙修补门板。
护城河底,沉下去的鱼儿忽然吐出个气泡,浮到水面时,映出天上的明月,也映出岸边相拥的人影。
天庭的琼楼里,玉帝望着星象图上渐渐清晰的三界脉络,忽然对太白金星道:\"明日起,撤去南天门的结界吧。\"
太白金星应了声,转身时看见瑶池的莲花瓣上,沾着片从人间飘来的柳叶,带着淡淡的泥土香。
裂缝消失后的第一个清晨,有人看见南天门的云雾里,站着个背着巨斧的老魔将,正对着初升的朝阳,露出了微笑。他腰间的骷髅佛珠不再燃烧,而是泛着温润的光,像串普通的玉石珠子。
人间的炊烟又升起了,穿过云层,与天庭的晨露、魔界的雾气融在一起,在三界之间,织成了道看不见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