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身影踏入混沌墟时,周身的界力忽然泛起潮涌般的波动——触到墟中气息的刹那,头顶三尺凭空升起一轮炽白的光日,日轮边缘燃着清阳天的刚劲;脚下三尺则骤然凝出一汪墨黑的幽泉,泉底沉着浊阴地的柔滞。两种气息在他身侧撞出沉闷的轰鸣,却没像在墟外那样相互排拒,反倒顺着衣纹缠成半圈金黑交织的气旋。
混沌墟比想象中更破碎。本该是清浊交融的鸿蒙之地,此刻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成两半:屏障上方的清阳天是片纯白的光海,光浪翻涌时带着裂金断石的锐响,每缕光丝都刻着“非清阳不存”的古篆,清得能照见尘埃的棱角,却照不见尘埃里藏着的温润,透着股“必须剥离所有浊质”的决绝;屏障下方的浊阴地是片纯黑的泥沼,泥浪翻滚时带着吞山灭岳的沉力,每粒泥珠都裹着“非浊阴不立”的古纹,浊得能陷住飞鸟的翅尖,却陷不住翅尖带起的轻盈,带着股“必须吸纳所有清质”的偏执。
“这墟原是天地的娘胎。”一个半明半暗的身影从混沌深处浮现,他左边身子是清阳凝成的光骨,右边身子是浊阴聚成的泥身,说话时左边的光喉里滚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右边的泥喉里冒出沉雷碾地的闷音,“俺是鸿蒙子,守这混沌墟五千载了。想当年,清阳天与浊阴地原是一对双生儿——清阳天用光丝给浊阴地织脉络,让浊有了筋骨;浊阴地用泥珠给清阳天填血肉,让清有了温软。白日清阳天的光洒进浊阴地,泥沼里便长出会发光的莲;夜里浊阴地的泥漫向清阳天,光海里便浮出能沉水的石,多好的共生,愣是被人拆成了死敌。”
吴仙立在屏障边缘,指尖悬在清光与浊泥之间。他能觉出清阳天的光丝在发颤,不是刚劲,是僵直——那些“必须绝对纯粹”的光核深处,藏着一丝想沾点泥温的渴求;浊阴地的泥珠也在发僵,不是柔滞,是板结——那些“必须绝对厚重”的泥心底下,裹着一缕想映点清光的期盼。
“它们在渴。”吴仙轻声道,界心的光芒比在轮回海时更温润。他看见清阳天的光缝里卡着一粒泥珠,那是浊阴地三千年前进献的“和光种”,此刻在光缝里凝成半明半暗的玉,像是想给清光添点实在的温,又怕一沾就污了“纯粹”的名分;浊阴地的泥缝里嵌着一缕清光,那是清阳天五千年前馈赠的“润浊丝”,此刻在泥缝里缠成半虚半实的线,像是想给浊泥添点灵动的气,又怕一透就破了“厚重”的规矩。
鸿蒙子忽然笑了,笑声里滚出半清半浊的光点:“五千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清阳天的光会化成雨,落进浊阴地的泥里,长出既坚且柔的混沌草;浊阴地的泥会凝成石,浮在清阳天的光里,结出既明且暗的鸿蒙果。清里藏着浊的根,浊里裹着清的芽,就像人的骨与肉,哪有光有骨没有肉的人,或是只有肉没有骨的人?”
他指着清阳天最深的光核:“三千年前来了两个炼虚士,一个说‘浊是清的垢’,往清阳天的光海里投了‘凝清符’,逼着所有清光都要筛掉最后一粒尘埃;一个说‘清是浊的痕’,往浊阴地的泥沼里灌了‘沉浊咒’,逼着所有浊泥都要吸尽最后一缕光丝。打那以后,清阳天怕自己不够清,就拼命炼光,炼得光丝比刀还利;浊阴地怕自己不够浊,就拼命凝泥,凝得泥珠比铁还沉,到如今……”鸿蒙子指了指光缝里的泥珠与泥缝里的清光,“连偷偷藏着的念想,都快被自己的极端磨没了。”
吴仙掌心的界力渐渐铺开,不是去切割清与浊,而是去托起那些藏在极端里的“异质”。他将光缝里的泥珠轻轻捧出,泥珠刚离光就想沉坠,却被界心的温润裹住,慢慢显露出本来的模样——那不是要污染清光的垢,是想给清光添点能扎根的温;他又将泥缝里的清光轻轻取出,清光刚离泥就想飞散,也被界心的温润托住,渐渐显露出本真的姿态——那不是要割裂浊泥的痕,是想给浊泥添点能透气的灵。
“凝清符在怕。”吴仙指尖触到清阳天最深的光核,那里的符文正在发抖,不是坚定,是恐惧——它怕一旦掺入浊质,所有清阳都会化作污泥,却不知光缝里的泥珠早已悄悄给光脉缠上了温润的根。界力温柔地漫过光核,凝清符上的“必须剥离”渐渐淡去,显露出底下被清光藏了三千年的“纳浊纹”。
“沉浊咒在慌。”吴仙指尖拂过浊阴地最厚的泥层,那里的咒语正在颤栗,不是安稳,是不安——它怕一旦掺入清光,所有浊阴都会化作虚烟,却不知泥缝里的清光早已悄悄给泥脉开了透气的孔。界力轻柔地缠过泥层,沉浊咒上的“必须吸纳”渐渐消弭,显露出底下被浊泥藏了三千年的“引清痕”。
清阳天的光浪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是软弱,是舒展。第一缕清光垂落,没有像往常那样割裂浊泥,反倒在泥面上开出半朵金黑色的花,花瓣是清光,花蕊是浊泥,清不灼泥,泥不污清,反倒在光与泥的交界织出片温润的光膜,膜上既映着清阳的刚,又含着浊阴的柔。
浊阴地的泥浪忽然响起一串厚重的低吟,不是滞涩,是灵动。第一捧浊泥升起,没有像往常那样吞噬清光,反倒在光海里凝成半块金黑色的石,石体是浊泥,石纹是清光,泥不陷光,光不裂泥,反倒在泥与光的交界缠成圈沉实的气旋,气旋里既带着浊阴的柔,又藏着清阳的刚。
最奇妙的是那道无形的屏障,竟在金黑花与金黑石的交辉中渐渐消融。消融处先是冒出缕灰蒙蒙的气,接着气变成团,团里浮着半清半浊的混沌气流——清气流淌时带着浊的沉,浊气流转时含着清的轻,两种气流首尾相衔,在团里慢慢旋成了浑圆的鸿蒙气团。一个想悟清刚的修士望过去,气团里便浮出清阳天的光骨;一个想悟浊柔的修士看过来,气团里又现出浊阴地的泥肉,连站在墟心的鸿蒙子都舒展开来,左边的光骨裹上了温润的泥肉,右边的泥身覆上了清亮的光纹,化作个既刚且柔的混沌之体。
“看呐!它们在抱成团了!”鸿蒙子伸手探入气团,指尖立刻沾了点既清且浊的混沌气,“三千年了,清阳天总算敢认自己需要浊的温,浊阴地也总算敢认自己需要清的灵——清是浊的骨,浊是清的肉,原是你离不得我,我离不得你的事啊!”
吴仙望着气团里的清浊相济,忽然明白界力的最终奥秘:界力的“清”,从不是一味的剥离,是能纳浊的清;界力的“浊”,从不是一味的沉滞,是能含清的浊。就像此刻的清阳天,清中含浊,便有了温软;浊阴地,浊中含清,便有了筋骨。
鸿蒙子递来一颗珠子,珠体一半是清阳凝成的光,一半是浊阴聚成的泥,光与泥在珠心流转,时而光裹泥,时而泥包光——这是混沌墟的馈赠。吴仙接过时,珠子化作一股清流向道心漫去,界心的光芒变得既清亮又沉厚,像是同时握着清阳天的光骨,又托着浊阴地的泥肉。
“往动静源去吧。”鸿蒙子指向天地之初的奇点,“听说‘动静源’里刚柔失衡,源中的‘动雷泽’和‘静冰原’斗得连时光都在抖。动雷泽说‘唯有奔腾不息才是真力’,用雷火炸得所有静气都要化成风;静冰原说‘唯有寂然不动才是真基’,用寒冰冻得所有动力都要凝成石,那里的动与静,怕是比清浊更本源呢。”
吴仙望向天地之初的奇点,那里的奇点一半闪着暴烈的雷光,一半凝着死寂的冰纹,像颗被人掰成两半的混沌珠。界心在胸口轻轻搏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贴近天地的初始韵律。
“动静源……”他握紧掌心的清流,紫金色的身影融入清浊相生的霞光,“看来,连天地初分的动静,也在等着被温柔地牵起手呢。”
混沌墟在身后缓缓流转,墟里的清与浊渐渐相济。清阳天的光纹里藏着浊的影:“原来清里藏着浊的魂。”浊阴地的泥痕里裹着清的魄:“原来浊里含着清的灵。”两种存在缠成圆,化作既古老又常新的混沌轮,像是为吴仙铺的天路,既踩着清阳的实,又踏着浊阴的虚。
而他的道,正沿着这天路,向着动静合一的终极,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