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母胎悬在虚无之央,像枚被岁月遗忘的卵。
吴仙靠近时,能听见蛋壳里传来压抑的喘息——明界的炽明焰烧得发紧,每一缕光都绷成欲断的弦,仿佛多一丝暗影都是亵渎;暗界的沉暗霭凝得发僵,每一寸黑都缩成待裂的冰,仿佛多一点微光都是冒犯。
“它们在憋气。”
一个缥缈的声音从卵壳上浮现,吴仙转头,见个半身浴在光里、半身浸在影中的虚影,那是太极母胎的守境者,名唤明暗子。他左手托着团永不熄灭的光,右手握着簇永不消散的影,说话时光里淌着影的柔,影里含着光的锐。
“五万年前不是这样的。”明暗子指尖的光与影轻轻相触,触处便开出半明半暗的花,“那时明界的炽明焰最盛时,会化作光雨落入暗界,暗霭里便结出能透光的墨玉;暗界的沉暗霭最浓时,会化作影雾飘向明界,光焰中便生出能藏影的晶蕊。白日明界的光漫过暗界,暗影里便浮起带金边的星;夜里暗界的影覆过明界,光芒中便垂下缀银纹的月,多好的相护,愣是被分成了死敌。”
吴仙指尖抵在卵壳上,界心的光芒透过蛋壳渗进去。他看见明界的光缝里嵌着一粒暗珠,那是暗界三万年前赠予的“藏影晶”,此刻在光缝里凝成半明半暗的核,像是想给炽明焰添点能敛芒的柔;暗界的影隙里裹着一缕光丝,那是明界四万年前馈赠的“含光蕊”,此刻在影隙里聚成半暗半明的线,像是想给沉暗霭添点能破翳的锐。
“它们在怕亮,也在怕暗。”吴仙轻声道,界心的搏动与母胎的喘息渐渐相合。他望见明界的光海里,每簇炽明焰都在发抖——那些“必须绝对纯粹”的光核深处,藏着一丝想被暗影温柔包裹的渴求;暗界的影渊里,每缕沉暗霭都在瑟缩——那些“必须绝对浓重”的暗核底下,裹着一缕想被微光轻轻触碰的期盼。
明暗子忽然叹了口气,叹息里飘出半明半暗的絮:“三万年前,有域外的‘执光者’闯进来,在明界种下‘灭影咒’,说‘暗影即是混沌的余孽’,逼着所有光焰都要烧尽一切影;又有域内的‘抱影客’煽风,在暗界布下‘绝光符’,说‘光明皆是虚妄的幻象’,逼着所有暗霭都要吞噬一切光。打那以后,明界的光越来越烈,烈到连自己的影子都要烧;暗界的影越来越浓,浓到连自己的反光都要埋。”
吴仙掌心的界力缓缓铺开,像层温润的膜,轻轻覆在明界与暗界的交界。他先托起光缝里的暗珠,那珠子刚离光焰就想消融,却被界心的沉凝托住,渐渐显露出本相——那不是要熄灭光明的暗,是想给炽明焰添点能容物的柔;再捧起影隙里的光丝,那丝刚离暗霭就想湮灭,也被界心的温润裹住,慢慢显露出本真——那不是要撕裂黑暗的光,是想给沉暗霭添点能视物的锐。
“灭影咒在抖。”吴仙指尖触到明界核心的光核,那里的咒语正发出刺耳的颤音,不是坚定,是恐惧——它怕一旦容下暗影,所有光明都会沦为混沌,却不知光缝里的暗珠早已悄悄给光脉缠上了能收束的影筋。界力温柔地漫过光核,灭影咒上“必须绝对纯净”的刻痕渐渐淡去,显露出底下被炽明焰藏了三万年的“纳影纹”。
“绝光符在颤。”吴仙指尖拂过暗界核心的暗核,那里的符文凭空生出细碎的裂纹,不是坚韧,是惶恐——它怕一旦掺入微光,所有黑暗都会化作虚妄,却不知影隙里的光丝早已悄悄给暗脉嵌上了能指引的光骨。界力轻柔地缠过暗核,绝光符上“必须绝对浓重”的印记渐渐消弭,显露出底下被沉暗霭藏了四万年的“引光痕”。
明界的炽明焰忽然发出一声舒展的轻鸣,不是暴烈,是松快。第一缕光焰垂落,没有像往常那样灼穿暗霭,反倒在暗界的影海里开出半明半暗的莲,花瓣是光,花萼是影,明不夺暗之幽,暗不遮明之灿,交辉处织出片既能容光又能纳影的雾,雾里既映着明界的朗,又含着暗界的幽。
暗界的沉暗霭忽然响起一串温润的低吟,不是僵冷,是柔和。第一缕暗霭升起,没有像往常那样吞噬光焰,反倒在明界的光海里凝成半暗半明的珀,珀体是暗,珀纹是光,暗不掩明之锐,明不拒暗之柔,相缠处旋出团既能藏影又能透光的气,气里既带着暗界的静,又藏着明界的动。
更奇妙的是那枚裂开的太极母胎,竟在莲与珀的相照中渐渐合拢。合拢处先是冒出缕半明半暗的息,接着息聚成轮,轮里浮着半光半影的太极晕——光流转时带着影的柔,影飘移时含着光的锐,两种存在首尾相衔,在轮里慢慢转成了浑圆的明暗轮。一个想悟光明的修士望过去,轮里便浮着能容影的光髓;一个想悟暗影的修士看过来,轮里又现出能含光的影核。连明暗子都舒展开来,光里的半身缠上了影的纹,影里的半身覆上了光的痕,化作个半明半暗的太极之影。
“原来光是影的形,影是光的姿。”明暗子伸手探入轮中,指尖沾了点半明半暗的气,“三万年来,明界总算敢认自己需要影的包容,暗界也总算敢认自己需要光的指引——明里藏暗才是真亮,暗里含明才是真幽,本就是光与影相拥着,才成了道最初的呼吸啊!”
吴仙望着轮里的明暗相和,界心忽然发出共鸣的轻颤。他终于悟透,道的呼吸从不是非明即暗的割裂:阴阳相济是道的血脉,本末相生是道的骨殖,而明暗相和,是道最初的吐纳。就像此刻的明界,明中含暗,便有了容物之量;暗界,暗中含明,便有了识途之智。
明暗子递来一枚玉珏,珏体一半是明界凝成的白,一半是暗界聚成的黑,白与黑在珏心流转,时而白裹黑,时而黑包白——这是太极母胎的馈赠。吴仙接过时,玉珏化作一道清光融入界心,紫金色的身影上,既有炽明焰的朗润,又有沉暗霭的幽邃,仿佛同时捧着明界的光,又握着暗界的影。
“往混沌元胎去吧。”明暗子指向虚无之外的鸿蒙,那里悬着枚比太极母胎更古老的卵,“混沌元胎里藏着道的最初一念,却被‘有’与‘无’分成了两仪。有界说‘唯有实有才是道基’,用有之力压得所有虚空都要填实;无界说‘唯有虚无才是道本’,用无之息蚀得所有实有都要化空,那里的有与无,才是道最初的心跳呢。”
吴仙望向那枚混沌元胎,卵的一半凝着亘古不变的实有,一半淌着永无止境的虚无,像颗被生生掰成两半的道之心。界心在胸口沉稳搏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贴近道的最初脉动。
“混沌元胎……”他周身的紫金光晕里,既有阴阳相济的温润,又有本末相生的沉凝,更有明暗相和的明澈,“看来,连道最初的心跳,都在等着被温柔地合为一拍呢。”
太极母胎在身后缓缓转动,胎里的明与暗渐渐相和。明界的光纹里藏着影的魂:“原来明里裹着影的韵。”暗界的影痕里裹着光的魄:“原来暗里含着光的灵。”两种存在缠成圆,化作既明亮又幽暗的太极轮,像是为吴仙铺的天路,既踩着明界的朗,又踏着暗界的幽。
而他的道,正沿着这天路,向着有无合一的混沌元胎,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