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环的光掠过枯荣交织的原野时,生死原的冻土正泛着生族的绿意,岩层间渗着死族的幽光。
原如被天地生死之力撕扯的旧帛,东西横贯着“生死界”:南侧是生族的“长青坞”,坞墙由千年活木盘结而成,墙缝嵌着永不凋零的“生息芽”,风过时,芽叶间的木铃会摇出“沙沙”声;北侧是死族的“寂骨城”,城墙由万年枯骨垒就,石面覆着永不消散的“死寂霜”,雾起时,骨缝里的骨铃会泄出“呜呜”响。两族的界标是块半青半白的“生死石”——阳面刻着生族的叶纹,阴面镂着死族的骨纹,石底压着半片枯木,一半被生族的汁液浸成碧色,一半被死族的寒气蚀成苍白色,竟在石缝里生出株“生死花”,根扎在枯骨,瓣开在活土,硬生生把裂石缠成了整体。
吴仙立在生死石前时,正逢两族的“换需日”。
生死界两侧,生族的藤筐挨着死族的骨篓:生女把淬过生机的“活肌草”抛给骨畔的死姬,说“敷在骨裂处,促愈”;死男将浸过死气的“凝骨粉”扔给坞前的生郎,说“拌在木浆里,防腐”。但没人敢踏过石顶的“生死线”——前日有个生童捡了块滚到南侧的“枯骨片”,握在掌心,竟引得周身叶纹褪成枯黄,差点失了族印;死族的幼崽偷溜到南侧采“生息花”,被生族的护坞鹿追得慌了神,撞翻了长青坞的储种缸,便传起“生族贪生,死族恋寂”的话。
“这里的‘避’,是‘惑’的壳。”疑丝的声音混在枯荣交替的声响里,“但你看那处‘断生桥’。”
吴仙望去,原中央有座断桥身,原是两族合造的“通原桥”,如今桥栏的活木被死气蚀得只剩木筋,露着的木骨上还缠着死族的骨丝绳;桥板的枯骨被生机浸得裂成碎块,缝隙里卡着生族的生息芽。桥边,生族的老木师正对着株“枯生木”叹气——木是死族用死气养的,原该耐腐朽,可他栽了三日,木总在生死线处枯萎,像被无形的刀劈过;对面的骨堆旁,死族的老骨匠正对着条“断生骨”发愁——骨是生族用生机润的,原该耐侵蚀,可他砌了三月,骨只结出脆纹,像失了韧性的干柴。
“这是‘隔’的茧。”吴仙走到断生桥前,见枯生木的叶纹间凝着层灰霜——是木师的“惧”:怕越线触怒死族,浇汁时总往回收力;断生骨的骨纹里裹着圈焦痕——是骨匠的“怨”:记着生族曾用汁液冲垮过寂骨城的储骨窖,砌骨时总不敢多添死气。
他指尖的共在环贴着枯生木与断生骨转了圈,环光里浮出两段影:一段是木师的祖母,曾捧着死族养的枯生木,制成“续命符”,救了被生机反噬的死族幼崽;一段是骨匠的祖父,曾握着生族润的断生骨,编出“护生网”,护住了被死气侵蚀的生族药田,生族用草药帮死族缓解了死气凝滞的旧疾——原来他们的“隔”,早被祖辈的“援”织在一处。
“生怕的不是死界,是你心里的‘执’;死防的不是生机,是你念里的‘拒’。”吴仙对木师说,又对骨匠轻语,“你栽的不是木,是想让族人安稳的愿;他砌的不是骨,是想让原上的家添些护的盼,原是一条心。”
木师深吸口气,将枯生木往生死线外移——那灰霜竟顺着叶纹的脉络化了,木根扎进死土时生出新须,稳稳连成片木林;骨匠捧着死气,往断生骨的纹路上涂去——那焦痕竟随着骨缝的舒展落了,骨身缠上木根时结出韧节,密密织成张骨网。木林渗出的汁液,刚好润了骨上的燥;骨网泄出的死气,恰好杀了林里的虫。
断生桥的“裂”活了。
月上中天时,生死原的“衡生台”腾起枯荣交织的霭气。
台是两族共筑的,南侧摆着生族的育苗盆,北侧放着死族的凝骨盘。生族的苗师教死族少年“育生术”,说能让骨器添些韧性;死族的骨师教生族少女“凝死法”,说能让木具更耐腐朽。有个断臂的生族乐师,正用一曲《生息吟》换死族的“续骨膏”——膏能让他断臂处生出肉芽,曲能让死族的幼崽安睡,各得其所。
但吴仙注意到原后的“弃物坑”。
坑?堆着些“残件”:有生族枯朽的废木具,死族嫌它带着生腥;有死族碎裂的旧骨器,生族怕它沾着死气。可吴仙“觉”到这些残件里藏着“合”的机缘:木具的生机能让骨器添份“韧”,骨器的死气能让木具增份“坚”。
他让共在环在坑上转了圈,环光过处,残件们自己凑到一起:废木具拼上旧骨器,汁液顺着骨纹渗进去,竟凝成只“生死铃”;碎了的骨铃嵌进木具的裂缝,铃音裹着木响,长出块“测生碑”——原来“无用”,只是没找对“相济”的法。
坑边的拾荒老丈拿起生死铃,铃身摇之能促生机,敲之可凝死气,还能随生死转换音色,惊得直拍大腿。
弃物坑的“废”活了。
日头西斜时,生死原的“融生坪”腾起生机与死气交织的云气。
坪是两族共造的,南侧架着生族的育苗棚,北侧支着死族的炼骨炉。生族的农夫教死族少年“育苗术”,说能让骨城的缝隙生出苔藓;死族的骨匠教生族少女“炼骨法”,说能让木坞的基柱更耐虫蛀。两族的族长正为“护原阵”争执——生族说该以生机为基,滋养原野;死族说该以死气为底,稳固冻土。衡生台上的叶纹与骨纹缠成死结,竟把两族插上去的测生针、探骨尺全绞成了碎末。
“这是‘执’的结。”吴仙走上衡生台,共在环的光漫过台面,死结般的纹路忽然顺着石缝舒展开,在南侧分划出“聚生区”,在北侧圈出“凝死带”,中间留出条“共原道”——原来台下藏着道贯通南北的生死暗河,生靠死凝形,死靠生续命,本是同源。
他对生族族长说:“二十年前你们的苗田遭枯风毁,是谁用死气稳住了根须?”又对死族首领道:“十六年前你们的骨城被生机蚀,是谁用生机引开了根须?”
衡生台忽然震颤,叶纹与骨纹在台心汇成个“衡”字。有个生族少年摸出块刻着骨纹的木佩,死族少女掏出片嵌着叶纹的骨玉,佩与玉合在一起,竟发出清润的共鸣——那是百年前两族合制的“通生符”,早被当作废品埋在原底。
衡生台下的“戾”消了。
共在环在吴仙掌心转得轻快,光里映出更远的影:中州的“昼夜海”中,昼族与夜族正隔着昼夜界对峙,昼族的日轮燃着炽光,夜族的月轮凝着清辉——或许,下一站该去那里看看,让“共在”的暖,也渗进那些被“时”隔了太久的地方。
共在环的光,又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