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环的光晕尚未散尽,吴仙已踏过生死墟的最后一缕生息风。脚下的触感骤然变了——不再是续生苔的柔腻或守死骨的坚涩,而是一种介于实有与虚无之间的滑韧,像踩着被晨雾浸软的蛛丝。
“这便是有无界。”疑丝的声音带着几分空蒙,仿佛被无形的风筛过,“比生死墟多了层‘幻’。”
眼前的天地被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痕劈成两半。
界南的有域,万物都凝着沉甸甸的“实”。墨黑的“凝有石”堆叠成山,石棱上嵌着有族的“执有纹”,日光落上去会弹起金铁般的脆响,在“固境坪”上砸出寸许深的实痕;赤铜色的“有生树”拔地而起,树干里流着有族的“凝实浆”,风过时枝叶相击会撞出钟磬般的轰鸣,落在“存物台”上能凝出有形的光珠。有族的族人皆披“实有甲”,甲片上的执有纹流转如熔金,他们挥着“聚有锤”,每一锤落下,有域的边界便往外涨一分,将界北的雾气逼退半尺。
界北的无域,万物都透着轻飘飘的“虚”。银白的“化无雾”弥漫成海,雾缕中缠着无族的“散无纹”,月光穿过去会散成星屑般的微芒,在“空境滩”上融出转瞬即逝的虚痕;灰蓝的“无生烟”缭绕成柱,烟丝里裹着无族的“化虚露”,风起时烟柱相触会漾出陶笛般的空响,落在“灭形龛”上能蚀去有形的轮廓。无族的族人皆着“虚无纱”,纱纹上的散无纹飘忽如流萤,他们摇着“散无扇”,每一扇摇出,无域的雾气便往南漫一寸,将界南的石影销蚀几分。
此刻,有无界上正翻涌着诡异的波澜。有族的“聚有锤”砸在化无雾上,本该凝实的光痕竟像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晕开,锤面反而被散无纹蚀出层若有若无的虚斑;无族的“散无扇”拂过凝有石,本该消散的石影竟如扎根的古木般定立,扇面反而被执有纹烙上点若隐若现的实印。
“有怕的不是散无纹,是‘空’——怕无雾蚀尽实有根,凝有石成了无棱的虚影;无防的不是凝实浆,是‘滞’——怕有浆堵死虚无脉,化无雾成了不流的死烟。”吴仙走到有无界的正中央,指尖的共在环轻轻颤动,环光漫过界边一块半实半虚的“界标石”,石上忽然浮出两段交叠的影。
一段影里,百年前的有域突发“溃实灾”,凝有石纷纷化作流砂,是无族长老取了化无雾的核心“虚极露”,掺在有族的凝实浆里,才让石脉重新凝实——原来有族的实有根,需虚无脉的流通才能稳固,否则便会因过“实”而崩裂。
另一段影里,八十年前的无域遭遇“凝虚劫”,化无雾渐渐凝成坚冰,是有族老翁采了凝有石的精髓“实极晶”,融在无族的化虚露中,才让雾海重归流动——原来无族的虚无脉,需实有根的支撑才能存续,否则便会因过“虚”而僵死。
有族的大长老正对着块“容无玉”皱眉。玉是无族用散无纹凝的,本该纳虚无,可他用凝实浆浸了百日,玉身总在有无界处裂出实痕,像被无形的有刃戳破;无族的大巫祝正对着块“纳有珠”叹息。珠是有族用凝实浆养的,本该容实有,可他用散无纹裹了百夜,珠体总在有无界处融出虚洞,像被无形的无刃穿破。
“你灌的不是浆,是想让实有有处流的盼;他裹的不是纹,是想让虚无有处依的愿,本是同根生。”吴仙示意有族大长老往容无玉里滴半滴凝实浆——散无纹触到实浆时,竟顺着玉纹缠出墨黑与银白交织的实络,凝实浆漫到玉侧时,凝出赤铜与灰蓝相扣的虚纹,两纹相缠,玉身竟明如琉璃。
又让无族大巫祝往纳有珠上覆半道散无纹——凝实浆遇到无纹时,漾出的实波竟顺着无纹流转,散无纹裹住珠身时,蚀出的虚痕竟缠着实浆舒展,珠体霎时润如月华。
有无界的光痕忽然泛起涟漪,界南的凝有石上,竟钻出缕银白的化无雾,雾丝缠着石棱结出半实半虚的晶花;界北的化无雾中,竟浮出块墨黑的凝有石,石屑混着雾缕凝成半虚半实的玉蕊。
有域中央的“执有台”与无域中央的“化无台”同时震颤。执有台上刻着有族的“万有之象”,化无台上嵌着无族的“虚无之形”,此刻有象被散无纹蚀得模糊,无形被凝实浆填得滞涩。有族族长举着“固境幡”,幡上的执有纹每亮一分,有域的凝有石便厚一分,压得无族的化无雾往回缩了丈许;无族首领握着“空界牌”,牌上的散无纹每暗一寸,无域的化无雾便浓一寸,蚀得有族的凝有石往内缩了丈许。
“这‘抗’,是忘了‘通’。”吴仙踏上两台之间的虚空,共在环的光漫过两台,那些模糊的有象与滞涩的无形忽然亮了——“万有之象”的“山岳”与“虚无之形”的“流云”在虚空相叠,竟拼出个“化”字。
“五百年前,有族的‘实有泉’淤塞,是谁用散无纹引了虚无溪,帮你们通了泉眼?”吴仙问有族族长,又转向无族首领,“四百五十年前,无族的‘虚无谷’塌陷,是谁用执有纹筑了实有基,替你们撑了谷壁?”
执有台与化无台同时发出编磬般的清鸣,有象与无形在虚空绞成道太极般的圆晕。有个有族少年摸出块嵌着散无纹的有玉,无族少女掏出颗裹着执有纹的无珠,玉与珠相触时,竟透出半实半虚的柔光——那是三千年前两族合制的“通有无珠”,早被当作废宝埋在境底的“弃有渊”里。
弃有渊里的残件忽然动了:有族崩裂的“聚无钵”飘向无族碎裂的“散有盂”,凝实浆顺着无纹渗进去,竟凝成只“有无钵盂”,盛实有时能流虚无,纳虚无时能存实有;无族碎掉的“执无盘”滚向有族裂了的“化有碟”,散无纹缠着有丝漫开,竟锻出只“无有盘碟”,承虚无时能载实有,托实有时能化虚无。
有域的凝有石旁,有族的少年正教无族孩童用凝实浆养化无雾——雾丝里渗进实浆时,竟凝成半虚半实的雾珠,稳住了将散的虚无;无域的化无雾中,无族的少女正帮有族孩童用散无纹镇凝有石——石棱上缠进无纹时,竟长出半实半虚的石苔,疏解了将崩的实有。
吴仙掌心的共在环亮得通透,光里映出更辽远的影:西荒的“昼夜原”上,昼族与夜族正隔着昏晓线对峙,昼族的“焚日轮”燃着炽昼,夜族的“凝月镜”凝着沉夜。
共在环的光,又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