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环的纯光尚未沉降,吴仙已渡过有无海最后一缕显隐气。脚下的触感陡变——不再是有域的沉实或无域的轻虚,而是一种生发与凋零交织的涩滞,像踩着初春融雪浸透的腐叶,既觉着手底有嫩芽顶破冻土的韧,又触得到枯叶坠向泥壤的脆。
“这便是生灭渊。”渊底浮起声息,既带着草木拔节的脆响,又裹着枯枝断裂的闷哼,“比有无海多了层‘机’。”
眼前的深谷被一道暗褐的界痕剖成两半。
渊东的生域,万物都透着勃发的“荣”。翠绿的“滋生露”汇成溪涧,露滴里裹着生族的“荣生纹”,风过时会催出漫山的新绿,落在“衍生坪”上绽出层层叠叠的花苞;朱红的“续生花”缀满枝头,花瓣里藏着生族的“生元晶”,雨过时会结出饱满的籽实,落在“繁生龛”上萌出密密麻麻的根须。生族的族人皆着“荣生衣”,衣上的荣生纹流转如活物,他们捧着“滋生盏”,每一次倾洒,生域的生机界便往外扩一分,将渊西的寂灭逼退数丈。
渊西的灭域,万物都浸着肃杀的“枯”。灰黑的“寂灭风”卷成涡流,风缕里缠着灭族的“枯灭纹”,风过时会刮落遍野的残叶,落在“归寂滩”上化出层层叠叠的尘屑;暗褐的“断灭根”盘在岩隙,根须里淌着灭族的“灭元浆”,雨过时会蚀出深陷的沟壑,落在“寂灭台”上裂出密密麻麻的龟纹。灭族的族人皆披“枯灭甲”,甲上的枯灭纹沉凝如死灰,他们挥着“寂灭幡”,每一次挥动,灭域的寂灭界便往东漫一寸,将渊东的生机晕染几分。
此刻,枯荣界上正翻涌着惨烈的相杀。生族的“滋生露”洒向断灭根,本该催发生机的露滴竟像泼在烈火上的油般爆出青烟,露盏反而被枯灭纹蚀出焦黑的孔洞;灭族的“寂灭风”刮向续生花,本应凋零万物的狂风竟像撞上铜墙的沙般碎成齑粉,幡面反而被荣生纹缠上翠绿的根须。
“生怕的不是枯灭纹,是‘壅’——怕生机过盛壅塞了生道,续生花成了无隙的密丛;灭防的不是荣生纹,是‘绝’——怕寂灭过烈断绝了灭机,断灭根成了无存的空壳。”吴仙走到枯荣界的正中央,指尖的共在环微微震颤,环光漫过界边一块半枯半荣的“生灭石”,石上忽然浮出两段交叠的影。
一段影里,二百年前的生域突发“繁壅灾”,荣生纹纷纷纠缠成结,是灭族长老取了灭元浆的精魄“极灭珠”,融在生族的生元晶中,才让生脉疏朗——原来生族的荣生道,需寂灭机的裁汰才能有序,否则便会因过“密”而溃乱。
另一段影里,一百五十年前的灭域遭遇“断灭劫”,枯灭纹渐渐消散成空,是生族老翁采了生元晶的精髓“极生晶”,掺在灭族的灭元浆里,才让灭脉重凝——原来灭族的枯灭机,需荣生道的延续才能轮转,否则便会因过“绝”而停滞。
生族的大衍师正对着株“容灭草”蹙眉。草是灭族用枯灭纹育的,本该纳寂灭,可他用滋生露灌了一百五十年,草茎总在枯荣界处胀裂出嫩绿的芽,像被无形的生机撑破;灭族的大寂师正对着块“纳生石”叹息。石是生族用生元晶养的,本该容荣生,可他用枯灭纹裹了一百五十年,石体总在枯荣界处崩解出灰黑的屑,像被无形的寂灭蚀碎。
“你灌的不是露,是想让荣生有处疏的盼;他裹的不是纹,是想让枯灭有处续的愿,原是同机转。”吴仙示意生族大衍师往容灭草根浇半盏滋生露——枯灭纹触到露时,竟顺着草茎缠出翠绿与灰黑交织的生络,滋生露漫到草叶时,凝出朱红与暗褐相扣的灭纹,两纹相缠,草叶竟润如碧玉,既不失荣生的蓬勃,又含枯灭的敛藏。
又让灭族大寂师往纳生石上覆半道枯灭纹——生元晶遇到纹时,漾出的红光竟顺着枯灭纹流转,枯灭纹裹住石身时,渗出的灰屑竟缠生元晶凝聚,石体霎时坚如金刚石,既含枯灭的敛藏,又藏荣生的蓬勃。
枯荣界的暗褐界痕忽然泛起绿光,渊东的续生花丛,竟钻出株暗褐的断灭苗,苗藤缠着花茎结出半荣半枯的籽荚;渊西的断灭根旁,竟生出丛翠绿的滋生苔,苔丝混着根须凝成半枯半荣的晶核。
生域中央的“衍生坛”与灭域中央的“寂灭台”同时震颤。衍生坛上刻着生族的“万生图”,寂灭台上嵌着灭族的“千灭纹”,此刻生图被枯灭纹蚀得残破,灭纹被荣生纹缠得杂乱。生族族长举着“生生旗”,旗上的荣生纹每亮一分,生域的滋生露便盛一分,逼得灭族的断灭根往回缩了丈许;灭族首领握着“灭灭牌”,牌上的枯灭纹每暗一寸,灭域的断灭根便密一寸,染得生族的续生花往内缩了丈许。
“这‘伐’,是忘了‘倚’。”吴仙踏上两坛之间的虚空,共在环的光漫过两坛,那些残破的生图与杂乱的灭纹忽然亮了——“万生图”的“荣发”与“千灭纹”的“枯藏”在虚空相叠,竟拼出个“轮”字。
“四百年前,生族的‘滋生泉’淤塞,是谁用枯灭纹疏了丛障,帮你们通了泉眼?”吴仙问生族族长,又转向灭族首领,“三百年前,灭族的‘寂灭渊’枯竭,是谁用荣生纹引了新流,替你们续了渊水?”
衍生坛与寂灭台同时发出钟鼎般的轰鸣,生图与灭纹在虚空绞成道生灭相倚的气旋。有个生族少年摸出块嵌着枯灭纹的生佩,灭族少女掏出颗裹着荣生纹的灭珠,佩与珠相触时,竟透出半荣半枯的柔光——那是四千年前两族合制的“通生灭符”,早被当作凶宝埋在渊底的“弃生渊”里。
弃生渊里的残件忽然动了:生族崩裂的“容灭壶”飘向灭族碎裂的“纳生瓶”,滋生露顺着枯灭纹渗进去,竟凝成只“生灭壶瓶”,盛荣生时能纳枯灭,容枯灭时能存荣生;灭族碎掉的“纳生罐”滚向生族裂了的“容灭钵”,枯灭纹缠着生丝漫开,竟锻出只“灭生罐钵”,承枯灭时能载荣生,托荣生时能化枯灭。
生域的续生花旁,生族的少年正教灭族孩童用滋生露润断灭根——根须里渗进露时,竟抽出半荣半枯的新枝,护住了将绝的灭机;灭域的断灭根上,灭族的少女正帮生族孩童用枯灭纹疏续生花——花叶里缠进纹时,竟坠下半枯半荣的花籽,稳住了将壅的生机。
吴仙掌心的共在环亮得温润,光里映出更苍茫的影:中天之上的“昼夜天”中,昼族与夜族正隔着明暗界对峙,昼族的“曦光镜”照彻寰宇,夜族的“玄阴幡”笼罩四野。
共在环的光,又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