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绍桢还没睁开眼睛,便觉得身边静悄悄的,下意识便猛地坐了起来:“孩子呢!”
声音嘶哑得吓人。
守在床边的远岫和静嶷面露喜色:“娘娘醒了!”
绍桢无暇顾及,目光朝外寻觅,一转头,便看见皇帝正抱着个襁褓,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声点,才喝奶睡着。”
她哪里听得见,急切地将襁褓接过来查看,一寸寸地检查孩子的眉眼,确认和昏睡前见到的是同一张,才卸了劲靠回床栏,身上一阵阵的酸痛后知后觉袭来。
小婴儿躺在襁褓里,大概是被她略显生疏的动作弄疼了,皱起细细的眉毛扁了扁小嘴,眼看着要哭起来。
皇帝看着忙伸手要接过去哄,绍桢抱着婴儿往后一躲,低声安慰着:“不哭不哭,乖乖睡觉,娘不打扰你了……”
兴许是对这沙哑柔和的女音有些印象,毕竟在肚子里听了十个月,小婴儿咂了咂嘴,又呼呼睡去。
绍桢满腔爱意,舍不得放手,就这么抱在怀里欣赏着。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皇帝也被晾在边上晾了个够,一边吩咐宫人摆膳,一边不容置疑地伸手要夺过儿子,淡淡道:“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补补力气才好抱孩子。”
绍桢对他的手视而不见,扭过身子要将襁褓藏在床里侧,别着脸道:“没事,就让他在我床上睡,你回去吧。”
皇帝动作一僵。这是拿他这个当爹的当贼防着了?
纪映掀开门帘进来,见这夫妻隐隐对峙的情景便猜出些什么了,忙上前相劝:“这是干什么,哥儿才刚出生,除了喝奶便是睡觉,你在边上说话用膳,不吵了哥儿睡觉?快给皇上。皇上也守了你一日了。”
绍桢这才回过头,神情有些迟疑:“我不会吵他的。”
纪映笑道:“那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快还给皇上,你也好用膳。肯定都饿过头了。”
绍桢只好将儿子递了出来,又不舍道:“先别抱出去。”
宫人支了张小小的膳桌摆在床前,绍桢舀了一勺粥进嘴,这才感到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一边盯着襁褓一边笑着对人说:“还真饿得不轻。”
皇帝接了话:“都说了让你先吃饭。”
绍桢愣了愣,她是在和二娘说话……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屋里,又想起自己刚刚着魔般的举动,连忙找补道:“皇上用膳没有?”
皇帝扯了扯嘴角,抱着儿子直起身在屋里走动,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绍桢有点尴尬,狼吞虎咽地喝了一碗粥,让人撤了膳桌,又朝他伸手:“给我抱抱!”
纪映见她像是回过神来了,又看了看夫妻两个,暗自叹着气先出了屋子。
宫人们各自换了个眼风,也跟了出去。
皇帝则看了看漆黑的天色,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还是让儿子回房歇了吧。”
绍桢不由拔高声音:“你成心让我着急是不是?”
皇帝笑了笑,这才走近了在床边坐下,又拦住她的手:“你要休养元气,看看就行了,别抱着。”
绍桢有些不甘心,但见他神色冷淡,也知道刚醒来时做得确实魔怔,便打消了抱孩子的念头,伸手轻轻在儿子的小脸上点了点,爱不释手道:“他长得真秀气。”
皇帝嗯了一声:“像你。”
绍桢喜滋滋道:“儿子像娘嘛。我看幸姐就挺像你的——对了,幸姐呢?”
“傍晚回来了一趟,你还在睡,我便让她先回了弘德殿。”
绍桢点点头,注意力重新放回儿子身上:“称了斤两吗?喝了几次奶?有没有哭?哦,姚氏三个进来服侍了吧?”
“五斤七两,隔一个时辰喝一次奶,”他一一回答着,“养娘几个在耳房歇了,这孩子先放暖阁吧,等你出了月子再一起回乾清宫。”
绍桢点点头,笑道:“你给他取了名字没有?我想了个小名,叫宝哥吧?”
这是她的骨血,和箴哥一样,箴,宝,她的珍宝。
皇帝叹了口气:“太俗了。不过,随你吧。大名我来取。”
绍桢不以为然:“小名不就是随口叫叫嘛。你这是怎么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吃了亏,还不准我将孩子看紧点吗。”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声音不自觉紧绷起来:“白天生孩子时,为什么要赶我出去?”
绍桢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又很快恢复,自若道:“你一个大男人,进什么产房,不吉利。你还是皇上呢。”
他一直紧紧盯着她,又怎么会错过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愤怒和苦闷压制到最后只余疲惫,他兴味索然地抱着熟睡的儿子起身,淡淡道:“天色实在不早,你歇着吧。”
绍桢着急起来:“我不累!你把他留下,我想再看看!”
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月子里要好好休息,你这么熬着不睡,等落下病根,够你受的。再这么冥顽不灵,我带宝哥先回乾清宫好了。”
绍桢瞪大眼睛:“你敢!”
他微微一笑:“你看我敢不敢。”说罢抱着儿子走了。
绍桢气急败坏,不一时医婆和几个宫人都进来服侍,她连声吩咐:“快去看看皇上往哪儿走了!”
横山不解道:“皇上就在堂屋啊。”
绍桢追问:“那孩子呢?”
“小皇子给姚嬷嬷和王嬷嬷她们照顾了,皇上吩咐让娘娘好好休息。”
绍桢这才安心,又有些沮丧。宫人们便说起白天的事情,太皇太后和几位太妃、太嫔一起来看望了,孔庄妃等人在外行了礼数,也送了贺礼云云。
孙嬷嬷端来一碗促排恶露的汤药,服侍着她喝下,绍桢擦了遍手和脸,换了件干净柔软的小袄躺下,思绪有些混乱地睡了过去。
谁知竟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隔壁的暖阁,身边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她轻飘飘地踏进门槛,看见一个黑影弓着身子站在婴儿睡的小床前,慢慢伸出手将那襁褓抱了起来,眼看便要蹿出暖阁。
她肝肠寸断地喊了一声:“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