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往前扑了个空,猛地睁开眼睛,床角挂着的明珠在黑夜中流动着静谧的光辉。
在脚踏上守夜的孙嬷嬷被惊醒:“娘娘?”
绍桢目光发直,满脸都是泪水,像被魇住一般,愣愣地掀开被子下床:“我要去暖阁。”
屋里灯烛渐次点亮,孙嬷嬷和赶进屋的几个宫人苦劝:“胡医婆说了,娘娘还不能下地。娘娘想要什么?奴婢帮娘娘找来!”
绍桢喃喃道:“我要宝哥,我要宝哥,”念了两句,忽而暴躁起来:“我要我的孩子!他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去找回来!”
“哥儿在暖阁好好睡着呢!娘娘是做噩梦了,快睡吧,皇上吩咐了让您好好歇着,养足了精神才能陪哥儿啊!”宫人们七嘴八舌地劝着。
绍桢愈发暴躁:“就是他将孩子抱走的!”眼底冒着怒火,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他的人!都帮着他来害我!滚开!”
宫人们恐惧起来,娘娘这是被魇住了!
留了几个在屋里照顾,其余人手脚飞快地出门,禀报皇上、叫醒胡医婆、出宫传太医……人声、脚步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皇帝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还没进厢房便听见她的哭声,脑子都空白了一下,脚步不停地进了屋,一个单薄的身子撞入怀中,宫人们紧接着追上来,惶恐又焦急:“奴婢们劝不住娘娘……”
绍桢已经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我要找孩子!放开我,放开我!”
他死死抱住,捧着她的脸低喝:“桢儿!看看我是谁!”
绍桢被他吼得浑身一震,蒙昧的视线清醒了一瞬,却咬着牙冲他厮打起来:“你是谁?你是偷走我孩子的蟊贼!你把我孩子偷哪儿去了!你还给我!还给我!”
皇帝面沉如水,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哥儿抱过来,再传太医。”接着强硬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见她连双鞋都没穿,又将被子捞过来摁在她身上,任由她哭闹挣扎,就这么死死抱在怀里。
宝哥很快被抱了过来。
绍桢的视线一触及襁褓,立刻止了哭泣,直直地盯着,直到那襁褓落入怀中,爱如珍宝地亲吻着,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宝哥却被扰了睡眠,不舒服地扭了扭小身子,哇哇大哭起来。
绍桢被这宏亮的哭声惊得终于醒过神,她目光渐渐清明,低声哄着:“不哭不哭,是不是饿啦?”解开怀要给他喂奶。
左右宫人目瞪口呆,想上前阻止,被皇帝挥了挥手拦下。
宝哥在她怀里拱了几下才找到,含了一会儿又吐出来,继续哇哇大哭。
绍桢一呆。
皇帝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敢再去抢孩子,捧着她的脸擦了擦眼泪,柔声道:“你又不是喂奶的。给奶娘喂吧?你把宝哥吵醒了,看他哭得多难受。”
跟着宝哥过来的王奶娘忙上前走了一步。
绍桢神色怏然,将宝哥从怀里抱出来给奶娘,奶娘在左右宫人的眼神威胁下侧过身子解怀,宝哥喝到奶得了安抚,立刻安静下来。
绍桢坐在皇帝怀里,不安地望着奶娘的侧影,心急地催促着:“好了没有?”
奶娘满头冒汗,等宝哥终于喝饱,宫人立刻将孩子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再递给绍桢。
绍桢复又宁静下来,皇帝哄她:“再睡一觉吧!”
绍桢立刻转头,目光警惕地望着他。
皇帝心中苦涩,不知道有多后悔,语气更加轻柔:“孩子就放你身边,不会有人抱走了。你安心睡一觉。”
绍桢听了,便将襁褓放在枕畔,手抓着包被一角,沉沉睡去。
皇帝松了口气,示意早已等候在旁的胡医婆上前给她把脉。
胡医婆收回手,面有难色地低声道:“奴婢只看得出娘娘心神不稳,恐怕还要等御医做决断。”
皇帝微微颔首,并未苛责,很快有人通禀御医到了,被带进屋诊脉,果然是梦魇惊惧之症,开了方子退下。
……
绍桢次日才知道昨晚的这一番闹腾,只剩下隐约的印象了。
她笑吟吟地望着来请安的幸姐:“昨日没检查你的功课,有没有偷懒?”
幸姐趴在摇篮床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酣睡的宝哥,心不在焉地点头:“没有偷懒……”又急急忙忙地问:“弟弟怎么一直在睡觉?晚上睡,白天还睡!”
绍桢靠在床栏上喝粥,正要回答,在新添的案前批折子的皇帝已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要睡觉,长大些就好了。”
幸姐很失望:“我还带了书来呢。”伸手戳了戳那红通通的脸蛋,嫌弃道:“睡觉就睡觉吧,长得好丑,我不跟你玩了。”又问爹娘:“他怎么这么丑?一点也不像我!”
绍桢忍俊不禁,皇帝失笑道:“他满月就好看了——你生下来还没他白胖。”
幸姐不敢置信,绍桢却有些黯然,她只见过幸姐刚出生时一次,再见已经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了。
皇帝也自知失言,想起昨晚的情形还有些后怕,忙低头看折子。
幸姐也没沮丧多久,忽然惊呼一声:“他醒了!”
绍桢闻言一振,探过身子往小床上一看,果然是醒了,睁着湿漉漉、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上方。
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伸手给他掖了掖包被,柔声道:“宝哥醒啦?我是娘,这是姐姐。”又指着走过来的皇帝,“这是爹爹。”
幸姐兴奋极了:“我是姐姐,我是姐姐!”
宝哥眼眸转动,不哭也不闹,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
幸姐哈哈笑道:“他是小瞌睡虫!”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抬眼见绍桢面露疲色,便对幸姐温和道:“去读书吧,晚上再来和弟弟玩。”
幸姐一愣,立刻想起自己惦记了两个月的事。弟弟出生了,娘也醒了,她可以告诉娘落水的事了……不由得央求道:“我想和娘说话!嗯,还有弟弟!”
皇帝对她的课业本不严格,拍着她的肩头道:“你娘累了,让你娘好好歇歇。”
绍桢则是见女儿这么高兴,不舍得训她,看看怀表也没到上课时辰,便笑道:“想和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