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一甩袖，转身上了马车。
院门重新关上。
孙贵平走后，院中恢复了平静。
里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韩廷烨神色沉稳地走了出来。
他方才一直未现身，只站在门后静听。
他知孙贵平是城中最难缠的老狐狸，向来吃软不吃硬，来者不善。
换作旁人，哪怕是知府的夫人，也要礼让三分。
可孟静暖一步不让。
他站在门口，望着她目光复杂。
“你刚才……何必和他硬碰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担忧。
孟静暖没抬头。
“你觉得，我该低头？”
韩廷烨沉默。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
“我早就想明白了，孙贵平那样的人，背后若只有几家粮商，我或许还会讲讲情面，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你也看见了，这城中米价疯涨，连青菜都涨到一文一根，这不是生意，是掐着老百姓的脖子勒钱。”
她将笔放下，神色渐冷。
“我不信孙贵平有这份胆子，敢自己擅调粮价，背后……一定还有人。”
韩廷烨皱眉：“你怀疑是谁？”
孟静暖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整座城的粮食流通，已被几人控制得死死的，他们不怕灾荒，反而盼着天越糟越好，百姓吃不起饭，他们却在后堂数银子。”
她语气轻，却句句敲在实处。
“我只是个卖种子，原本无意掺和，但若真有人想借灾年做这些不利于民的事情，我不做点什么，日后怕是夜不能寐。”
韩廷烨盯着她。
良久，忽而低声一笑。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
孟静暖轻轻一笑。
“刀不在我手里，生死在他们自己手里。”
……
孙贵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里。
帘子一落，隔绝了外头嘈杂。
坐在他身侧的老管家悄悄斜了他一眼。
他见他满脸不悦，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终还是低声劝道：
“老爷，那孟氏嘴上说得好听，说是为百姓不争名利，实则也未必真心，小的看她行事干脆精明，怕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她若真只是个卖种子的，又怎敢不将您放在眼里？”
“她今日这般姿态，说不定是为了做给百姓看，博个好名声，将来再一家独大，好独卖。”
孙贵平沉着脸没说话。
他抬手取下一块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半晌才慢悠悠开口：
“她是不是装的。”
“这人有胆子，比那些只会在背后找事的掌柜强多了。”
老管家皱眉。
“可她锋芒太盛，若放着不管，将来咱们几家恐怕连立锥之地都难求。”
孙贵平却忽然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不想压她？”
“可她连种子都敢种在衙门口，我若一着不慎，背后的主子第一个要拿我开刀。”
管家一惊：“老爷的意思是……她背后也有人？”
孙贵平不语，只转头望向窗外那已渐远的巷口。
良久他才低声吩咐。
“别露声色，先把那些跟她打过交道的百姓暗中查一查。”
“再派人盯着她出入之处，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依仗，有没有藏人。”
“她若真是孤身一人……”
他顿了顿，眼中光冷了几分。
“那就再慢慢算这笔账。”
“若不是……”
孙贵平把帕子一拧。
“咱们得换法子自保了。”
管家低声应了下来。
马车缓缓驶出东巷。
马车一路驶入西街，停在裕丰粮行门前。
孙贵平跨下车。
他一脚踏进店内，大掌一挥，几名伙计立刻停下手中动作。
他们齐齐站直，等着吩咐。
“从今日起，粮的挂牌价各自下调三文。”
他沉声道。
堂内顿时一片错愕。
几名伙计面面相觑。
有人张口刚要出声，就被身边的同伴轻拉衣角。
“是，孙掌柜。”
店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孙贵平眼神一扫，见没人多问，才缓步走进内堂。
老管家一直跟在身后。
他脸色沉稳，表面恭顺如常。
“老爷下令，老奴会马上吩咐人去更改牌价，送信去几家分铺。”
“嗯。”
孙贵平疲惫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挥手示意他退下。
“晚些我得去趟酒坊，你先照料店里。”
他说完闭目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老管家应声退下。
他一路穿过柜台，入了后院。
他面色却悄然变了。
四下无人，他快步穿过偏廊，绕到粮行后院最西侧的小仓房。
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看似无甚异常。
他走到最内侧墙边，轻手掀起角落一块泛旧的麻布，露出一只竹笼。
笼中一只信鸽，见他靠近，扑棱着翅膀轻拍了两下。
老管家熟练地取出早已写好的小纸条，用油布封好，拴在鸽腿上。
他打开笼门。
鸽子扑腾腾飞上高空，一掠而过。
老管家望着它远去的方向。
随后转身回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黄昏将至。
孙贵平换了一身藏青布袍，只带着一名随行小厮，悄无声息地从粮行后门出了城南街。
随后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了永安茶楼。
这茶楼与他平日出入的地方不同。
外头看着陈旧，里头却清静雅致。
楼上有几间常年不对外的包厢，只留给特定之人。
孙贵平早就习惯了这种规矩。
他低着头，避开茶堂里零散的几桌人。
他的脚步压得极轻，一步步拾阶上了二楼。
随后转身进了最东头的一间隔间。
进去之后，轻轻掩门落座。
茶盏早已备好。
他不急，低头抿了口茶。
孙贵平一改在粮行里吆五喝六的模样。
那张惯会笑的肥脸，此刻紧绷着，额角沁出几丝汗。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墨色短褐的男子缓步走进来。
男子进门后也未行礼，只在桌边坐下。
孙贵平立刻起身，拱手躬身：“许大人有令，孙某怎敢怠慢？”
来人是许琼的亲信。
此人不常露面，唯受那位指令办事。
是许府外头管事人避之不及的角儿。
“坐吧。”
亲信语气冷淡，倒了杯茶，不急不缓。
“说吧，今儿那孟氏怎么应你？”
孙贵平忙不迭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