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从天空俯视,便可以清晰地看见,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正不断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
孤城染血,烽火连天。
杀喊声震耳欲聋,箭发如霹雳弦惊。
大地很快被染得通红一片,几乎看不出白雪的颜色。
战到最后,已没有布阵与打法,饥饿疲惫的狮威军将士们,要么用最后的力气死战,要么放弃抵抗,用身体牢牢抵住城门。
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扑上去,一摞摞被黑鳞骑兵切豆腐一般砍杀死,后边的人又再次义无反顾地填上。
就这么用血肉之躯死死抵抗,不叫任何一个黑鳞骑兵攻破城门。
混战之中,云琛带领叶峮、不言、荣易与三千骑兵悄悄绕出固英城。
在极力不引起任何黑鳞骑兵的注意下,一行人没命地向敌方营地狂奔而去。
在被黑鳞骑兵发现以前,云琛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完成两件事。
一则抢粮草,二则救花绝。
也许连一个时辰都没有,若被营地留守的黑鳞骑兵发现,或者被焦左泰回防击杀,三千人将面临直接被黑鳞骑兵“包杀”的必死下场。
因此,云琛这次带出来的将士,全是签过生死状的三千死士。
三千人直奔黑鳞骑兵大营,云琛与一千死士在前冲锋,将黑鳞骑兵营地的留守兵力吸引而去;
另外两千人马冲杀进粮草库,一边与看守粮草的重兵交战,一边拼命抢夺粮食,往马背上捆。
所有将士都默契地避开一排排吊着的风干人体四肢,只抢大米、面和土豆等。
只要每人抢够六麻袋,就足够狮威军再清汤寡水地支撑几日。
将士们深感责任之重,拼尽全力抢夺,甚至完全顾不上去抵挡黑鳞骑兵的砍杀。
只可惜,将士们捆粮食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被黑鳞骑兵砍倒的速度。
按照事先计划,粮食为首要目的,任何人只要装够数量,必得立刻折返回固英城,不得恋战,不得互相帮扶。
这样能走一个是一个,能抢多少是多少。
因此,即使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了下去,剩下的将士也只能咬着牙,继续疯狂快速地抢粮袋。
然而黑鳞骑兵很快发现了狮威军将士们的抢夺策略,转而将砍杀的目标对准马匹。
一旦有将士抢够粮食要撤,立刻就会有两个黑鳞骑兵冲上来,直接斩掉马头。
看着粮食散落一地,想着固英城里还在死战的战友们,一个狮威军将士眼神发狠,心一横,“啊——”一声大吼,又将两袋粮食扛起来,扔在马鞍上。
随后一刀扎在已驮满粮食的马儿屁股上。
马儿嘶鸣狂奔而去,那将士则迎着黑鳞骑兵的刀尖,无畏决然地扑上去。
紧接着,第二个将士也有样学样……
第三个,第四个……
眼见马儿们驮着粮食跑远,将士们一个个倒下,云琛心痛震惊,急命荣易带剩下的将士们撤退。
她则与叶峮和不言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在黑鳞骑兵营地搜索。
三人一边与营地留守敌军交战追逐,一边不停大喊花绝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音。
眼见越来越多的黑鳞骑兵围追过来,叶峮知道不能恋战,纵使不忍兄弟继续被俘受苦,但还是对云琛道:
“阿琛!敌人越来越多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我知道!”云琛回应一声,却更加用力地驾马,将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更加急速地狂奔搜寻。
很快,黑鳞骑兵们团团围上来,眼见就要形成包围圈,云琛又急又恨,只能气愤地大喝一声,与叶峮和不言急急撤退。
叶峮在最前面开路,不言在中间且战且行,云琛则落在队伍最后面。
她频频回头,试图再找一找花绝的身影。
她总觉得花绝在一个被他们忽略的地方,苦苦等着他们,她不想花绝再困在这里受罪。
三人开始往固英城方向而去。
忽然,云琛目光注意到营地最前面。
那里是用几根木头搭建起来的临时营门。
但凡军队驻扎,一定会设一个简易的正门。
这“门”没什么用处,将士们开拔和回营,都不会刻意经过“门”。
但若没有“门”,又总感觉差了规矩。
眼下云琛三人已搜索过营地大部分,那“门”是唯一没有搜索过的地方。
焦左泰若想侮辱花绝,那将花绝捆绑在人来人往的正门最合适。
云琛将想法快速和叶峮、不言一说,三人都觉得有希望。
不言大喊一声“我去引开他们!”随即与叶峮迎着追杀而来的黑鳞骑兵冲过去。
云琛则迅速掉转马头,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朝大门奔去。
远远的,她看见大门口空无一人,没有花绝,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把样式奇怪的旗子插在营门上。
她不甘地望了营门一眼,赶紧勒马撤退,却用余光捕捉到一丝可怕的异样。
她缓缓放开紧拉缰绳的手,水中龙也极通人性地慢慢停下脚步。
她全然忘记此刻处在什么紧迫危险的境地,从马上跌下来,踉踉跄跄爬起身,四肢发软地朝那“旗子”走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是她这一生走过最长的路。
站定在“旗子”下,她双腿一软,轰然跪倒在地。
她瞪着绝望通红的双眼,仰头望着半截断裂的饮血剑。
剑的一端插在木桩上,另一端撑着一张已经发干发硬的人皮,依稀可以看出眉毛、耳朵的样子。
人皮旗子的顶端,枯草似的头发随风飘动,一根樱桃色的剑穗将人皮牢牢捆在剑刃上。
那是花绝睡觉都不离身的剑穗。
从来舍不得给任何人碰一下的剑穗。
他说过,蕊娘编织的剑穗,一定会护他平安的……
似乎不敢、也不愿相信这就是花绝,她用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颤抖着、试探着,叫了一声:
“花绝?”
回应她的只有人皮旗帜在风中颤抖的簌簌声。
这时,一个黑鳞骑兵发现落单的云琛,悄悄挥刀砍来。
云琛浑然不觉,仍旧直愣愣地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个死人一样。
砍刀划破半空,发出索命的尖啸。
就在刀刃即将挨到云琛的瞬间,平地烈风忽起,吹动人皮旗子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旗帜翻滚倒下,朝那黑鳞骑兵凶猛扑去,断裂的剑刃竟直直插进那黑鳞骑兵的咽喉,鲜血喷溅了云琛一脸。
仿佛听见一声熟悉的、傲慢又孩子气的“切”,她下意识朝那人皮张开怀抱。
拥抱住那轻得几乎羽毛一样,却又比大山还要沉重的重量,她终于惊醒落泪,喃喃道:
“兄弟,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