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代际观》
旧瓮新醅,古瑟今弦。更哪堪刻字舟痕。
青衫白发,各说寒温。似两山云,隔江雨,不同春。
星垂斗转,潮来汐往,且任他石火风痕。
新陈相破,裂处生春。看月同轮,茶同沸,雪同樽。
青石板上焙陈叶,竹筛摇落旧时光。
铁锅忽起新火色,茶烟散作两家香。
临安茶烟
南宋绍兴年间,临安城南青石巷口,王守拙的\"九蒸茶坊\"开了整整四十年。每日寅时三刻,七十岁的老茶博士必要亲手将祖传的紫砂老瓮搬至灶前。这瓮腹宽口窄,内壁积着经年茶膏,据说他祖父那辈人就用它蒸制茶饼。九蒸九晒的古法需耗时半月,蒸笼里的茶青要吸足竹甑水汽,再摊在青石板上晒足九个日头,最后压成巴掌大的茶饼,用桑皮纸裹了,挂在梁下阴干。
对街新开的\"云华茶寮\"却飘来阵阵焦香。少东家陈焕之不过二十出头,竟将鲜叶直接倾入铁锅,徒手翻炒。那十指在滚烫铁锅里翻飞如蝶,青叶渐渐蜷曲成螺,茶香锐利如刀,直劈开满街水雾。有茶客尝了惊呼:\"这炒青茶汤色如碧玉,竟比蒸青茶少三分涩苦!\"
水火之争
这日春雨绵绵,王守拙盯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忽然将茶杵往青石案上重重一磕:\"祖宗之法岂容轻改?《茶经》有载:'蒸之焙之,存其本真'。这般烈火快炒,与炙肉何异?\"话音未落,却见自家老主顾张员外踱进对门茶寮,心头更添焦躁。
陈焕之捧着青瓷盏过来:\"王伯尝尝新制的明前龙井?\"盏中茶芽根根直立,汤色清亮。老人抿了一口,喉间泛起陌生甘甜,却故意冷笑:\"失了蒸青的醇厚,倒像山野粗茶。\"话音未落,茶寮里忽爆出一阵喝彩——原是陈焕之在表演\"凤凰三点头\",铜壶高冲低斟,水柱时断时续,看得茶客目眩神迷。
茶经新解
《梦溪笔谈》曾载:\"唐人贵饼茶,宋人渐尚散茶。\"这炒青之法本非陈焕之独创,早在北宋便有端倪。但老茶人眼里,制茶如养性,需\"水火相济,阴阳调和\"。九蒸九晒的茶饼要在陶瓮里陈化三年,开汤时方能生出荷叶幽香。而少辈们追捧的炒青茶,像极了他们急躁的性子——当天采当天炒,隔夜便要上市。
这场茶烟里的较量,实是两种光阴的角力。老者用岁月作筹码,少者以变化为利刃。《周易·系辞》说\"变则通,通则久\",可当铜壶里的滚水撞上老陶瓮,飞溅的水花里都是千年茶道的魂魄在嘶鸣。
茶客闲话
雨幕中,两位蓑衣客的议论随风飘进窗棂。\"王掌柜的茶好比陈年黄酒,暖胃养人。陈小哥的茶却是新酿竹叶青,喝一口能醒三日神!\"穿绸衫的米商插话:\"上月漕帮兄弟来谈生意,喝了炒青茶当场签了契书,说这茶劲像他们走镖的脾气。\"角落里的老塾师却摇头:\"茶道贵静,这般烟火气十足的制法,怕要带坏茶性。\"
柜台后的王守拙擦拭着祖父留下的银茶则,忽然发现錾刻的\"和\"字已模糊不清。想起父亲临终时抓着他的手说:\"守拙啊,茶性最忌偏执...\"可那时蒸青茶正盛行天下,谁料三十年后...
破局之道
某日雷雨大作,陈焕之的炒茶锅溅入雨水,青叶顿时泛起红边。王守拙见状,抄起竹匾将茶叶抢出摊在青石板上:\"快用老法子救!\"两人一个翻晒一个扇风,竟将这批茶救回七成。半月后开封,既有炒青的栗香,又含蒸青的蜜韵,被茶客赞为\"雨霖香\"。
《道德经》云:\"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新旧之争的出路,原在看似对立的技法之外。王守拙终将祖传的拼配秘方传给陈焕之,年轻人则教老者用松针熏焙提香。茶坊梁下新挂的茶饼,裹着桑皮纸上并排的\"王记陈印\",宛如两个时代盖下的契约。
青石板上的水渍渐干,九蒸茶坊的匾额旁多了块\"新法蒸炒\"的木牌。有茶客问:\"这算蒸青还是炒青?\"王守拙斟着茶笑答:\"没见《茶录》说'法无定法,乃为至法'?\"檐角铜铃响处,但见陈焕之正教老人用紫砂壶泡炒青茶,升腾的热气里,四十年的老瓮正静静吞吐着新茶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