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嘈切裂帛声,龟兹急板乱宫商。李叟摔琴斥番乐:‘五音不正毁纲常!’”
长安东市的弦歌沧桑
唐天宝年间,长安东市的槐荫下总坐着老琴师李桐君。他的桐木琵琶传自南朝,凤颈上嵌着螺钿北斗,四弦按“宫商角徵”定音,少一羽弦因“五音乱德”。每日申时,市井闲汉聚听《幽兰操》,弦声清冷如泉,连酒肆狂徒都敛容静听。坊间传言:“李老的琵琶一响,东市的野狗都收声。”
这年立夏,西市突现龟兹乐班。胡姬怀抱曲颈琵琶,五弦张狂似鹰爪,轮指快如骤雨。班主阿史那振臂高呼:“此乃天山雪松制的旋风琵琶,声能裂石!”当《破阵乐》改奏成胡风急板时,围观少年血脉偾张,竟随着弦声撕衣起舞。
裂帛声中的礼崩乐坏
李桐君起初闭门拒听。他抚着祖传琵琶的断纹:“少一弦是为存天地正气,五弦必生淫声!”可不出旬月,东市茶馆辞了他的雅乐,改聘胡姬弹唱。更刺心的是,旧徒张小泉偷了桐木琵琶,自改五弦投奔西市,还扬言:“师父的古调像老妪哭丧,哪比胡乐痛快!”
某夜,李桐君独坐残月下,指尖抚过被锯断的羽弦槽。父亲临终场景浮现眼前:“安史之乱时,叛军逼乐工奏五弦琵琶庆功,你祖父宁断一指不添弦……这琵琶,”老人咳血染红丝弦,“弹的是浩然气,不是媚耳音!”
急板催生的乱象
张小泉的胡风琵琶一炮而红。他将《霓裳羽衣曲》改成急板,谱中添入大量滑音与颤指。达官显贵宴饮必点此曲,称“听此乐如饮烈酒,快意!”更奇的是,东市治安日渐败坏——酒徒斗殴时哼胡乐曲调,盗贼行窃竟合着琵琶节奏。
寒食节那夜,李桐君亲眼见两个书生为胡乐优劣当街厮打。一人嘶吼:“龟兹乐激昂慷慨,才是大唐气象!”另一人扯破对方袍袖:“《礼记》云‘乐淫则民乱’,尔等数典忘祖!”老琴师怀中琵琶突然断弦,在静夜炸响如哀鸣。
五弦暗藏的文化毒刃
这日惊蛰,李桐君抱琴登终南山。白云观玄真子闻弦而至,拂尘指五弦琵琶:“居士听这商弦——”老道拔剑划石,异调琵琶声竟引得山岚乱卷,“宫音主脾,商音主肺,五弦乱序则五脏失调。胡人狡猾,借音律改民气!”
李桐君悚然。想起这些年的怪状:妇人闻胡乐当街旋舞,抛却“行不露足”之训;孩童改唱龟兹童谣,再不会“关关雎鸠”;连清明祭祖都有人奏胡乐,说是“祖宗也想听新鲜”。音律成了刺向礼乐的利剑,而自己竟做了磨剑石。
弦外之音的千年道统
玄真子引李桐君入丹房,案上摊着《乐记》残卷:“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五音皆乱,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老道将五弦琵琶置于五行阵中,宫弦突自燃,“胡乐以变徵为美,恰似金克木——肝气受损,民必躁动!”
三更时分,李桐君劈了张小泉送的五弦琵琶。他重斫桐木,按古法设四弦,更在琴背刻《乐经》残句。首演当夜,老琴师于朱雀大街奏《猗兰操》,弦声清越穿云。奇妙的是,原本喧嚣的胡姬酒肆渐次静默,连西域商人都倚门倾听。
正音破邪的天地之道
这场音律之争,剥开了文化木马的画皮。阿史那的毒计有三:
其一“感官僭越”——以刺激旋律取代中正之音,如同纵洪水毁良田;
其二“律法置换”——将五音十二律偷换成七声音阶,好比给日晷刻洋文;
其三“记忆清洗”——让稚子只识胡笳不辨琴瑟,恰似断文化血脉。
但华夏正音早有后招。《乐记》云“大乐与天地同和”,李桐君终悟得:对付文化木马,当学调弦术——可纳胡乐为变调,但宫商根基不能移;正如西域急板可作插曲,可那“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道,才是安顿民心的定海针!
三年后龟兹乐班散伙,留下满城心神不宁的听客。李桐君在槐荫下教孙辈抚琴,孩童指着曲颈琵琶问:“爷爷,那琵琶音色更亮呀?”老人拨响宫弦,声震青槐:“你听这桐木余韵——”弦停后袅袅不绝,“胡弦声烈如刀,咱这琴音却似流水不绝。就像你娘熬的小米粥,任他西域葡萄酒再烈,养不了中国人的脾胃。”
东市暮色中,《幽兰操》重响,有人听见新童谣应和:“胡弦急,唐音缓,急弦伤身缓养肝;番乐躁,雅乐安,老祖宗的道理千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