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乾帝的耳边,又响起了韩景渊的禀报声:
“陛下,还有一件事,臣必须如实上禀:当年,太子在后宫被人诬陷与后妃有染,其幕后主使人正是狼琊王……
“这件事,臣的父亲知道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上报……但臣曾亲耳听到父亲和下属议论过此事。”
原因是萧怀义在嫉妒,自己的妻子看重东宫,每每往东宫跑。
东宫有长公主喜欢的人。
首辅一直觉得东宫在为他们偷情作掩护。
“萧怀义,是也不是?”
乾帝回过神,发出一声厉问,嗓音在发颤,心头的追悔,在水涨船高。
萧怀义被这么一叫,连忙叩头,脑子还在嗡嗡作响,这该死的倒霉儿子,怎么就把战火引到他身上了呢?
他连忙脑筋急转,接话道:
“确……确有此事,臣……的确知情未报……但,臣也是有原因的……”
不得不承认啊!
谁让这混小子是自己儿子?
“有什么原因?说……”
乾帝的嗓音越来越有风雨欲来的危险势头。
“臣查清这件事和炎王爷有关的那个晚上,就得到了太子殿下半夜欲密谋造反的消息……臣急着跑来禀告,匆忙中没顾上将那件事上禀……”
这话一出,乾帝忽就拔了一龙甲卫的剑架到了萧怀义脖子上,吓得他那是浑身一颤。
“那夜,你得到的消息,从何处得来?”
乾帝厉声而问。
“是臣……臣安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亲自传来的……”
萧怀义的声音在抖:
“当时,太子殿下被陛下幽居别宫思过,的确调动了军队……就……就当时的情况而言,的确属于谋逆……臣真不知这底下另有内情……
“事到如今来看,不光是殿下被利用了,连臣也被利用了。
“如今臣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太子殿下为什么自认谋逆了。
“陛下于大乾,乃千古一帝。泱泱大乾,因陛下治理有方,而呈现四海定,百姓富足,天下太平之势,陛下之功,是任何拓跋子孙都没实现过的高度。
“太子心怀仁德之心,为了天下安宁,而认下谋逆之罪,也是当时情势所逼……”
后面的话,萧怀义不敢说。
但懂的人都懂:
想当时,北胡人一次又一次在挑衅边关;大乾境内,另有几个老蕃王因不满皇帝撤蕃而蠢蠢欲动;连狼琊王也在意图谋权篡位,在这种情势下,如果爆出陛下非拓跋血脉,会如何?后果不难想像。
天下大乱,属必然。
拓跋奉天为了天下安定而认下罪行,既是舍小我全大我,更是一个儿子在托举自己的父亲,在顾全大乾的政局安定。
亦是他在求死。
那夜,太子妃已被处死——两军对峙时,太子妃的尸首就被龙甲卫挑在红樱枪上。
真相已然呈现在面前。
乾帝闭了闭眼,之前他一直在怨恨先皇后和皇太子,为了权利,最后竟要联合起来,弑君杀父,以夺权柄。
他恨了那么多年,最后却发现自己恨错了。
此时此刻,他对于萧临调查出来的结果,是相信的。
也是因为他已猜测出自己的身世,只是一直不敢承认,也不愿去彻查,去面对自己这不堪的出身。
作为一个帝王,他羞于承认这样一个来历。
但那日,他和韩景渊在深宫一番彻谈后,忽有了一种在老死之前,欲查一个清楚明白的冲动。
他的身体如今每况愈下,而他的弟弟拓跋炎却正值壮年,他觉得,自己的儿子都不成气候,如果不查清楚,自己死后,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定会夺权。
所以,他同意韩景渊出去调查。
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孩子竟选在今日,将调查的结果公之于众。
如此赤裸裸让臣子们看到皇族的丑事,那是一桩极度让他难堪的耻辱。
皇族的尊严,深深被践踏了。
但是,他没有因此恼羞成怒,以雷霆手段将一切掩盖,而是任由真相就此揭发。
纵然他出身不堪,但他这几十年的丰功伟绩,绝对对得起天下万民。
英雄可不问出处。
虽然青史留书时,后人对他的评说,可能多了一句“拓跋家的野种”,但是,就连先帝都认可了他,亲自传位与他,他的能力终是被认可的。
所以,他可以表现得更为豁达。
建不世功绩,他当二不让。
出身不堪启齿,他也不逃避。
如此思量罢,乾帝闭了闭眼,看向自己的老母亲:“王瑶,太后娘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老太太看向太后,想要逼她当众承认。
太后冷蔑一笑,面色虽苍白,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
“全都是无羁之谈。余嬷嬷的证明,根本就是片面之词,不足为信;所谓先皇后和先太子妃的证明,还有所谓的哀家的话,全是幻术所为,如何能当真?
“我王瑶所生皆为拓跋家的骨血,不论你们如何说,你们休想往我头上按上这样一个可笑的罪名……”
反正,她只要不认,谁能拿她如何?
血脉一事,根本查无可查,所谓的证据,也不过就是各种猜测而已。
哪怕徐嬷嬷曾是自己的人,可如今,谁又能佐证她的证明,就一定是真的。
“来人,把太后身边的杜嬷嬷押下去,好好审问,朕要知道,当年东宫乱,拓跋炎到底干过什么,谁敢扯谎,谁就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令杜嬷嬷好不心惊胆战,在被龙甲卫带走时,她嘴里惊恐直叫:
“太后救命,太后救命啊……”
太后气得面色铁青铁青的,叫道:“拓跋洲,你疯了是不是?相信这些莫须有的,而来质疑我这个母亲?”
她这个母亲为他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以来,处处为她筹谋,如今,他竟联合外人对付自己?
乾帝目光阴沉:“母后,朕只要一个真相。无愧天地、无愧自己、无愧亡灵的真相……你已古稀,朕亦高龄,朕要留一个清白史册在人间,而非让后世猜疑——母后,您敢对先帝在天之灵起誓,当年之事,您问心无愧吗?
喜堂内骤然死寂。
太后顿时哑然,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头,忽就跑进了一个驿使,拉着一个高高的声音,大叫:
“报,有紧急军情,有紧急军情……狼琊王反了……狼琊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