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宋齐丘与冯延巳也相继起身,二人一左一右立于韩熙载身侧。宋齐丘语气沉稳:“韩大人所言极是,六皇子殿下与夫人同心复原绝响,实乃陛下教导有方,臣亦附贺!”
冯延巳则更添几分文采:“仙音绕梁,盛世之象,今夕七夕得见此景,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三人言辞恳切,引得殿中其他臣子也纷纷起身附和,一时间贺声满殿。李璟端坐龙椅,脸上笑意更深,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诸位爱卿有心了,今日且尽兴,不谈国事,只赏佳节雅乐。”
李璟“不谈国事”的话音刚落,殿中丝竹声还未起,李弘冀已从席位上起身。他手中捧着一卷装裱精致的字画,锦缎轴头泛着温润光泽,步伐比往日更显沉稳,径直走到殿中阶下,躬身道:“父皇,儿臣备了一份薄礼,今日七夕盛会,愿呈给父皇一观。”
李璟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那卷字画上,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哦?弘冀今日倒有心,这是何物?”
“父皇,这是孩儿与四叔合力绘制的《大唐堪舆图》。”
李弘冀话音落,便抬手示意侍从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随着锦轴缓缓舒展,一幅恢宏的疆域图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图上用墨笔细致勾勒出盛唐时期的疆域,东到辽东,西至安西,南抵交趾,北达阴山,山川河流、州府城池标注得清晰分明,边角还题着“开元全盛疆域”的小字。
殿中群臣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待看清图上疆域范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唏嘘。韩熙载望着图中西域的版图,轻轻叹了口气;宋齐丘捋着胡须,眼神复杂——谁都清楚,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图中那幅“万国来朝”的盛景,连长江以北的故土都难以收回。这卷《大唐堪舆图》,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往昔荣光与当下的落差。
龙椅上的李璟盯着图看了许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盛景难再啊……你有心了。”
李弘冀垂眸躬身,眼底却悄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献这幅图,本就不是为了怀旧,而是想借着这“全盛疆域”,悄悄提醒殿中众人,大唐如今最该做的,是图强而非偏安。
李弘冀献图的举动,果然如他所料,在殿中掀起了波澜。画卷还未完全收卷,从六合败退归来的李景达已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幅《大唐堪舆图》,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对着龙椅上的李璟躬身道:“陛下!臣弟这些日子看着这图,夜不能寐,想当年我大唐疆域万里,何等威风!如今虽暂处江南,可我大唐好儿郎,宁可提刀战死在疆场,岂能为了苟安,白白遭受与大周议和的屈辱?”
这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殿中主战派的情绪。李景达与李弘冀本来交集甚浅,没曾想,这次议和反倒让他们二人的利益紧紧绑在一起。今日七夕夜宴,本是君臣同乐的场合,却成了他们借“盛唐旧疆”发声、反对议和的绝佳机会!
一时间,殿中所有目光都齐刷刷投向杨骏。有人眼神带着敌意,有人面露审视,连原本附和着赏乐的臣子,也悄悄收了笑意,等着看这位大周使臣如何应对。
杨骏端坐在席位上,明明身处众人注视的中心,却依旧腰背挺直,指尖轻轻搭在注碗边缘,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慌乱。
而带着杨骏参加夜宴的李景遂,坐在席位上,听着李景达声嘶力竭的主战言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猛地窜上来,瞬间浸透了衣袍。他攥着锦帕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他怎么也没想到,四弟李景达竟与李弘冀暗中勾结,结成政治盟友!
此前他力邀杨骏入宫赴宴,本是想借七夕盛会缓和两国关系,为议和铺路,也趁机巩固自己的地位。可如今李景达与李弘冀一唱一和,明着反对议和,实则是在拆他的台,甚至想将他推到“主和误国”的对立面。这份突如其来的背叛,让他心头又惊又乱,额角悄悄渗出了冷汗。
而龙椅上的李璟,将殿中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沉默着捻了捻胡须,目光缓缓转向皇太弟李景遂,眼神深邃难辨。那目光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李景遂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指尖的锦帕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掌心发潮,脑中嗡嗡作响:议和的铺垫被打乱,四弟的背叛藏不住,皇兄的怀疑摆上台面,所有压力瞬间涌来,竟让他急火攻心,胸口一阵发闷。
他想挣扎着起身辩解,可刚撑着桌沿抬起半边身子,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殿中烛火的光影瞬间重叠、变暗,下一秒,眼睛一黑,整个人便直直向后倒去。
“皇叔!”
坐在杨骏身旁的李从嘉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在李景遂身体倾斜的瞬间,他便猛地起身,快步上前稳稳托住对方的胳膊,将人半扶半抱在怀中。他低头看着李景遂苍白如纸的脸,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皇叔,你怎么了?快醒醒!”
这突如其来的晕倒,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从杨骏身上移开,纷纷投向倒在李从嘉怀中的李景遂,龙椅上的李璟也没了往日的沉稳,他猛地前倾身体,语气里满是慌乱:“快!从嘉,你先带你皇叔下去歇息,传太医,立刻传太医!”
“是,父皇!”
李从嘉应声,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景遂的腰,又示意身旁的侍从上前搭手,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李景遂,脚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整个殿内,只剩杨骏这一位外臣,孤零零地立在南唐君臣之间。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