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陛下身上,只是姜隐不明白,齐阳长公主到底还要他说什么?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吗?
陛下侧身靠在龙座上,一手撑着椅把手,歪头看着一侧的齐阳长公主,粗喘了口气:“不错,太后不愿将你嫁予萧自楠时,朕不曾出言相劝,更没有问其缘由。”
“后来林章平求娶你,朕虽然奇怪太后为何会答应,但也没有阻止,你是她的女儿,太后有意拉拢林章平,但朕却无能为力,远山兄驻守边陲,京中已然变了天地。”
姜隐微微挑眉,这些她听说过,只是她也不明白,陛下既然当时对林章平无能为力,缘何几年的工夫,倒是对他们这帮人有着无尽的手段。
想到这些,她不禁对陛上生了疑心。
“林章平曾是太后父亲的门生,初时也是靠着太后娘家一脉入仕,所以在太后父兄死后,林章平无形中便成了她的倚仗,齐阳,你的婚事,太后早便挑定了,是无人能更改的。”
齐阳脸色惨白,右手撑在一旁的殿柱上,若不是如此,怕是早软倒在地了。
少顷,她突然笑了起来,手一松,那药瓶便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往前滚了过去。
莫无项上前,弯腰将瓶子捡了起来,握在手中掂量着。
“原来,你们的母子情深,也不过如此,你还是担心她会把你拉下皇座,而她则怕你会取了她这位太后的性命,你们可真是一对虚情假意的好母子啊。”
齐阳狠厉地瞪了陛下一眼,随即又跌跌撞撞地往殿外冲去。
萧自楠转身便想追着她去,然在看到两个宫婢扶住齐阳时,又悄然收住了步子。
他现在还不能走,有些事还需要他来善后。
“陛下,解药在此。”
萧自楠回头,看便看莫无项的双手捧着那药瓶,正一步步迈上台阶,将药瓶送到了陛下跟前。
高踞龙椅之上的帝王,面庞在冕旒垂下的玉藻后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仍努力地牢牢锁在莫无项身上。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殿中诸人几乎喘不过气。
余佑安立在阶下,下颌绷紧,眼角余光紧紧追随着那小小的瓷瓶,心弦已然绷至极限。
萧自闲站在他身侧不远,袍服纹丝不动,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殿中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莫卿,”皇帝接过药瓶拿在手中把玩,忽然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姜隐的目光落在台阶上的两人,听陛下对莫无项的称呼,猜想两人也应该熟悉得很。看来,这莫无项不止游走于林章平和赵盛之间,同样在齐阳长公主和陛下之间也是游刃有余。
莫无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惊惶,反而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讥诮:“陛下问的是此刻献药之人,还是多年来在各方势力间辗转游走的那枚棋子?”
他顿了顿,微微侧过身,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各异的神色,最终落回皇帝脸上,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抑或是,林章平那个见不得光,连府中奴才都可随意践踏的庶子?”
“轰”的一声,姜隐觉得有一个响雷劈在自己的头顶。
“你,竟是林章平的儿子。”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冕旒珠玉因他前倾的身体而剧烈碰撞,发出清脆又惊心的碎响。
台阶下方的几人亦是震惊不已,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那道孤直的身影。
陛下看向他,失声道:“不可能,明明是你……”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混乱。
“明明是我亲手将那些罪证放入林家的?”莫无项替他说了下去,声音低沉下去,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他当初给了我一条命,我还他一命,正好。不过我是要他的一条命。”
莫无项的声音冷冷的,眸子也同样冷冷地扫过众人,眼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我母亲,一个低贱的丫鬟,只因林章平一次酒后兴起,便成了他众多玩物中的一个。府里的女人嫉妒她年轻,嫉妒她曾得那畜生片刻新鲜,变着法地折磨她。”
“而他,我的好父亲,冷眼旁观,甚至乐见其成,我出生后,便是林府最下等的奴才,连狗都不如,我母亲没熬过几年,就生生被他们折磨死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冰凌,狠狠扎在听者的心上,姜隐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转过了头去。
自打有了孩子之后,她便听不得这种孩子受尽苦楚的事儿,她心软了。
“若非长公主发现了我,得她垂怜,当年林府那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小奴才,早已烂死在某个肮脏的角落里了。”
“所以,”莫无项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亲眼看着林章平身败名裂,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看着他为之谋划一生的滔天权势皆化为齑粉。”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陛下,您以为当年老定国公为何能‘恰好’查到太后娘娘父兄头上?那都是林章平的手笔。”莫无项勾着唇角笑着,那模样,如邪魅一般。
“您以为林章平又是如何在您眼皮子底下,让萧家背负不白之冤数载?是太后,他们在朝中织下如此一张巨网,连您都被他们掣肘着。”
说罢,他忽然转过身来,慢慢悠悠地下了台阶,而后回身向着陛下施施然一礼,复又抬头看着上座的人。
“所以陛下,一手遮天的是林章平,是太后,他们步步为营,直至今日,您以为这毒当真是长公主殿下置办的吗?不,是太后,是太后让我去南疆寻来的。”
姜隐惊愕地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莫无项到底是根怎样的墙头草,怎么每个人都似乎能与他沾上点边。
“您的疑心也没错,太后确实不放心您,毕竟您跟萧家往来甚密,如今萧自楠又重新被您重用,林章平又死了,她身边就没有了可倚仗的人,所以她要您的性命。”
莫无项说着,手指了指陛下手中的药瓶:“不过您放心,这解药是真的,而长公主是被太后唆使给您下药的,她这辈子,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萧自楠。”
他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面无表情的萧自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