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莫无项的话,陛下似乎没有任何的迟疑,径直打开药瓶,从里头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仰头就扔进了嘴里。
“父皇。”
“陛下。”
下方众人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他们皆不相信这个两面三刀的莫无项,谁知道这里头到底是不是真的解药。
陛下咽下苦涩的药丸,手劲一松,任由药瓶跌落在地,叮当作响地一路从台阶滚到了下方。
“左右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陛下轻笑了一声。
终究是帝王,哪怕是面对死亡,气魄也终究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殿内是一片死寂。
姜隐皱起了眉头,暗暗感叹,那位皇后娘娘终究是先走了一步,那时大殿质问时,她便已经被陛下下了醉仙散,能拖到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
皇帝的身体微微一软,靠回了龙椅深处,冕旒珠玉轻轻晃动。
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上,缓缓的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既如此……便将她送出宫去,将她埋到赵盛的旁边吧,也算全了他们的母子情。”
如同平地惊雷,将其余几人都震住了。
姜隐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转头看向身侧的余佑安,而他也同样是一脸的震惊,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赵盛早已身死,难怪他们一直找不到他,甚至还怀疑是陛下将他藏匿在了宫中。
诚然,确实是陛下将人藏了,原来是不知藏到哪个地底下去了。
如今陛下要将皇后与赵盛葬在一处,全了他们的母子情,怕是皇后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了,毕竟她可是一点都瞧不上自己这个儿子。
“瑾王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宣德殿内安静了片刻,陛下缓过一口气来,冲着几人挥了挥手,将他们都打发了。
余佑安没有留恋,应声后便拉着姜隐退向殿门口,生怕走晚些,陛下又改了主意。
姜隐紧握着他的手,手心湿漉漉一片,直到一脚踏出殿门,才终于长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保住了一条小命。
她将将要转头看向余佑安,察觉到身旁另一侧突然多了一人,她不由撇头看了一眼,是莫无项。
他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来,甚至还冲着她笑了笑。
姜隐觉得,这人着实厉害,能游走于这么多厉害的人物之间,竟然还能不被他们发现,且还能那般地信服他,这能力,若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那足以能让一个国家土崩瓦解。
正当她忍不住想为他竖个拇指时,余佑安也察觉到了莫无项的目光,他手一用力,将姜隐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以自己的身躯挡去了莫无项的目光。
“余侯又何必这般谨慎,我对尊夫人只有敬佩之情。”莫无项说着,偏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姜隐,“再者,此间事了,我也该离开了,毕竟,小命要紧。”
姜隐挑眉,透过余佑安的身侧偷偷看向莫无项,暗道他想走,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余佑安冷笑一声:“你还走得了吗?”
莫无项转过头,看着前方不甚明亮的道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对于余侯来说,可能走不了,但予我这样了无牵挂之人,有什么走不得的。”
说罢,他伸手一撩袍摆,负手大步下了台阶。
马车一路摇晃着回到了侯府,侯府沉重的门扉在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腥风血雨。
余佑安几乎是半抱着姜隐,步履匆匆地踏入他们的院子,芳云她们早已得了消息候着,看到主子们归来,连忙迎上,默默伺候两人卸下外袍,备好热水,又悄然退了出去。
烛火在精致的铜灯台上跳跃,将室内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却驱不散那无形的阴霾。
姜隐依偎在余佑安怀中,两人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锦被柔软,心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不由将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余佑安有所察觉,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那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微疼,但她默不作声。
枕在他的胸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阿隐……”良久,余佑安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沙哑,在昏暗的光线下响起,“今日宣德殿上……你也看到了。”
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陛下他心思深沉,手段雷霆。皇后与慎王……他丝毫不顾及夫妻与父子之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皆心知肚明。
帝心如渊,翻脸无情,今日是皇后与赵盛,明日又会是谁?
萧自楠、齐阳长公主,甚至他们这些卷入其中的人,谁能保证不会被滔天的怒火和帝王心术所波及?
她抬起头,在昏黄的烛光中努力看清他脸上的神色,那张平日里坚毅冷峻的俊颜,此刻笼罩着深重的忧虑,剑眉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在害怕,却不是怕死,而是怕护不住她。
“三哥,”她轻声唤他,柔软的手抚上他紧绷的脸颊,指尖微凉,“别怕。”
“我不惧死,”余佑安握住她抚在脸上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我只怕若真有那一日,陛下雷霆之怒降下,我护不住你周全。”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那里面盛满了担忧,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若事有不谐,我会担下一切。你……”他的声音哽住,仿佛说出那个最坏的打算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余佑安!”姜隐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有一丝恼怒。
她用力挣脱被他握住的手,反而更紧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料嵌入他的皮肉:“你休想!”
她撑起身体,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胸膛上,那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直直地撞入他幽深的眼底。
“你听好了,我与你,此生祸福与共,生死相随,我既说过那样的话,便定会做到。”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上穷碧落下黄泉,地狱天堂我都去,你休想一个人扛,更休想把我推开。”
“阿隐……”余佑安被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炽热和决绝震住了,心口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又疼又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