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深处,烈焰翻腾。岩浆在石壁间流淌,像是一条条炽红的血脉,照亮了整片地底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灵气味,灼得人呼吸都带着刺痛。
白老鬼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神色沉了几分,他抬头望向光幕那头的阴柔青年,语气郑重:“氲道友,如今那处上古封印情况如何?”
氲真君神情一滞,随即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与无奈:“那封印……怕是不太妙了。”
他目光低垂,视线扫向脚下那片烈焰之海。只见下方阵纹密布的巨大圆阵正闪烁着暗红光辉,一道道符文犹如被炙烤的铁片,不断颤动、扭曲。阵纹间偶尔会有一道灰黑色妖气渗出,随后被乾阳镇妖阵上闪烁的金焰光柱强行压回。
“那头大妖被封印在阵下,不知被镇压了多少万年。如今依旧还存活着,当真恐怖之极。”氲真君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疲惫,“如今那畜生的气息愈发躁动,几乎每隔三五日便会冲撞封印一次。”
他说着,眉头深锁,目光里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阴郁与疲惫。
“我等十七人日日不敢懈怠,轮流将灵力注入乾阳镇妖阵,才勉强将那封印稳住。可如今……镇妖阵的主阵纹已有细微裂痕,阵心火脉的流转也日趋缓慢。若再无外援,只怕再撑半年,我等灵力耗尽,乾阳阵必崩,到时——”
话未说完,火海深处猛地传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那声音仿佛从无尽深渊中传来,震得四周岩浆炸裂,火焰翻卷,连整座地底空间都微微颤动。
氲真君神色一冷,抬手掐诀,体内灵力急速运转,化作一股幽紫血气冲入大阵。顿时,乾阳镇妖阵上方的符文大亮,一道金焰光柱笔直落下,将那刚要逸出的妖气再次镇压回去。
周围的几位魔道真君纷纷起身应援,灵光在火焰间交织,空气被灵力震得嗡嗡作响。
“看到没?”氲真君冷声说道,眼底隐约泛着血光,“这畜生如今每次冲撞,威势都在增强。你们若是再迟,我等恐怕撑不到半年,甚至——三月之后,便要退出此地,任那头大妖重见天日。”
这话一出,光幕另一端的众人面色皆变。
白老鬼神情阴沉,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与深思。他知道氲真君所言不虚,这片火海封印若失,后果将是灭国之灾。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氲道友莫要焦虑,吾等已入中心区域,距离你们不过两三日路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
“此次我等特意从天魔宗借来伪灵宝——万魔塔。此塔虽非真灵宝,但其内蕴含七十二重魔印,一旦启动,足以镇压万灵。到时,便算那头大妖真破封而出,以此塔之威,也能将其重新镇回阵下。”
他说到“万魔塔”三字时,光幕内外的气息同时一滞。就连氲真君的目光也明显一亮,原本阴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振奋之色。
“万魔塔?那可是能镇杀大真君的伪灵宝……若真有此宝助阵,或许……吾等便当真可以将其镇杀。”
白老鬼缓缓点头,语气沉稳:“正是此意。你们务必稳住封印,不可再让那大妖撕开阵眼。我等抵达后,会以万魔塔镇阵,再以宗内秘术重塑阵心。届时,或可彻底安稳此地。”
氲真君深吸一口气,重新注视那光幕,冷声应道:“好,老鬼,若你能兑现此言,本座待凉国欠你一个人情。”
“哈哈——那可记得清楚。”白老鬼笑声低沉,随即光影一阵波动,那道虚影渐渐消散。
地底火海再次陷入沉寂,只余大阵的嗡鸣与偶尔传来的闷雷声。氲真君望着渐暗的灵犀玉,目光幽冷,喃喃道:
“伪灵宝万魔塔么……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否则等这头大妖出世,我凉国将面临覆灭之危……”
话音未落,火海深处又传出一阵低沉咆哮。
此刻另一边,张炀等人合力将降灵台四周残留的禁制一一破除。随着最后一道灵光被震散,一阵低沉的嗡鸣从地下传来,仿佛在回应他们的闯入。
众人面前的降灵台终于显露出全貌——那是一座由玉玄石筑成的巨大平台,表面裂痕纵横,隐隐透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四角的祭柱早已断裂,唯有一缕缕残余的灵纹在石缝中闪烁,仿佛垂死挣扎的灵光。整个台面被厚厚一层尘灰覆盖,灵气波动微弱至极。
一行人缓步踏上降灵台。脚下石面传来轻微的回音,空旷的回荡声让这片寂静的地底愈发沉闷。
张炀没有急着言语,而是蹲下身,伸出右手按在冰冷的台面上,灵力缓缓注入。只见一缕缕淡青光从他指尖渗入石缝,顺着那些阵纹蜿蜒蔓延。片刻后,原本黯淡的阵纹亮起微光,如蛛网般延展至整个平台,勾勒出复杂的传送阵结构。
与此同时,一股陈旧而晦涩的灵气波动骤然涌动开来,仿佛跨越无尽时空的余息在此刻被惊醒。阵纹亮起片刻后,又缓缓暗淡下去,只留下轻微的震颤。
张炀闭目感应良久,眉头微皱,显然是在铭记这处传送阵构造。
又过了半个时辰,张炀才将阵纹一一铭记于心,缓缓起身。衣袍被地底的热风轻拂,衣角微微翻卷。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抬头望向四周。
此时,其他七位修士三三两两围作数处,有的盘坐在碎裂的祭柱旁闭目推演,有的则指着降灵台边缘残存的符文低声讨论,神情或凝重、或惊疑。
忽然,张炀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寂。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只见张炀神色平静,语气却略带几分慎重地说道:
“诸位道友,此处降灵台的阵纹虽保存尚可,但许多地方都有破损,怕是早已废弃了。”
他略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既如此,我等也不能在此地久留。此地灵气紊乱,阴火流窜,若停留过久,只怕反受其害。我等此行目的可是为了那株灵根。”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或忧或思。片刻后,领头的朱云率先点头,低声道:“玄青道友所言极是。我等所求乃是灵根,此地虽说是上古降灵之地,但是如今看来已然荒废了,此地与吾等其实没有太多价值。”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
于是,众人重新整顿,一番商议后,便各自运转身法准备启程。随着几声破空声传来,八道身影自降灵台上跃出,在空中交织成一道道的弧线,穿越那片弥漫着赤炎与灰尘的空间,朝着上古战场更深处疾驰而去。
众人跟随朱云指引绕行而来,两日的路途将他们从荒芜丘壑引到这一处阴沉的天域前。眼前这座千丈巨峰,孤峙天穹,通体漆黑如墨,连山影都像被抽走了光泽——一眼望去便觉阴冷入骨,仿佛天地在此处都被吞噬去了温度。
朱云先是大喜,声音都高了两分:“此处便是那株灵根所在之地!”话音未落,众人皆露欢色,然而喜悦刚生便被朱云自己一句话压回胸口——他眉头一挑,神色严肃:“这黑山古怪。此前情报有提,整座黑山之所以呈现漆黑,是因内中长年涌出的毒瘴所染。推测那环绕在外围的毒雾,很可能正是由此蔓延开去。想来其中毒性,非同小可。”
这言一出,众人颜色均变。毒瘴二字像冷水浇头,瞬间压下了刚才的兴奋。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卫真君——这位手持青萍珠的太真门真君一向镇定,此刻脸上竟也露出了一抹凝重。
卫真君淡然一笑,翻掌把玩那枚天青珠,语气稳重却不容置疑:“各位道友不必忧虑。且由我先行探查一番。”说完,他已不再等人答应,纵身一跃。青萍珠顿时绽放淡青光华,光罩如涟漪般扩散,将他整人裹住,随即化作一道青色遁光,破空而入黑山之中。光痕在山口处瞬息便隐去,只留下余光在岩壁上回荡。
众人见此,表情各异。莫千钧最先失了耐性,怒骂出声:“这该死的卫老二——到了关键处竟敢自作主张!直接闯入也不带带我们,真是无耻!”他话里带着几分责难,但说罢也顾不得多嘴,急忙祭出法宝护体,纵身跟进。
其余几位真君亦不敢耽搁,纷纷施展各自的防护术法或法宝,掠身入山。青萍珠的护罩、华萱的凝空灵镜、朱云的灵符一时间齐出。鸣啸声、咒符声、破空声混成一片,黑山口转瞬又归寂静。
原地只剩下张炀。他没有随着众人蜂拥而入,也未接连发声催促。他缓缓直立,呼吸平稳,双瞳忽地泛出阵阵银芒——月瞳运转,银光骤放。那银光不像寻常法光的炽烈,反而如冷月在夜海映出的一圈涟漪,清冷而深远。
片刻之后,张炀的眉心忽地一跳,双瞳中的银光骤然一凝。他盯着那座黑山深处,神色从平静转为惊疑,继而彻底凝固。
在他的月瞳之下,那原本看似翻腾的黑雾,竟突然显露出真实的模样——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紫色虫影!
只见整座山峰表层,皆被这些细小如米粒的虫子覆盖。它们层叠攒动,彼此挤压、吞噬,又在蠕动间发出细密的“沙沙”声,那声音若非用神识捕捉,几乎不可闻,却带着一股诡异的节奏,像在吟唱某种死寂的旋律。
张炀瞳孔猛地收缩,心头泛起一阵冰凉。
他目光一路追随山体的走势,只见那黑紫虫潮沿着岩壁往上蜿蜒,几乎遍布每一寸缝隙——从山脚至峰顶,从外壁到石层之下,全都被虫群覆盖。虫体之间紧紧相扣,如同鳞片一般,甚至在灵识下形成一层流动的“虫甲”。每一只虫子都闪烁着淡淡的幽紫光泽,腹部微鼓,背壳半透明,内部似有毒囊在缓缓蠕动。
——那不是单纯的毒气,而是这些虫子体内毒囊释放的气息。每当毒囊鼓胀,便有一缕漆黑的烟丝从它们体表逸出,彼此交织,凝成雾带。于是远看之下,整座山峰被浓黑雾气包裹,实则乃是亿万虫息叠加所致。
张炀只觉头皮微微发麻。他记得清楚,当年在天星宫秘境之中,他曾见过一群碧幽灵虫——那种灵虫以灵气为食,成群聚居,能腐化修士法力,堪称奇毒异种。
然而眼前这些黑紫虫与碧幽灵虫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气息更显阴冷、古怪。
张炀越看越心惊,皱眉思索良久,他才认出这灵虫是何来历,张炀声音低沉却带着震颤:“这是——冥刹灵虫!”
声音虽轻,却仿佛击破虚空的雷霆,在他心头轰然炸响。
他双拳微微握紧,眉头深锁,呼吸都变得沉重:“冥刹灵虫……传说中上古之时毒泽之中才有的异种灵虫,无毒,但所吐之息,却能腐肉噬骨、侵魂蚀识。凡灵气触之,立化毒息。此虫成群而居,若数量足够,就算是化身尊者,也难挡它们喷出的毒气……”
他眼中光芒闪烁,几乎不敢置信。“上古之后,冥刹灵虫早已灭绝。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黑山之上重现。且看这规模——恐怕是以亿计!整座山体,竟都是虫巢!”
一股森冷的寒意顺着脊骨一路蔓延至头顶。就在此刻黑山之中,突然异变。
先前进入黑山的七人,冲在最前的卫真君依仗青萍珠,周身青芒大作,青萍珠悬浮于头顶,光华垂落,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似水的青膜中。那光幕之内灵气波动流转不息,犹如活物般,不断驱散着周遭飘荡的黑气。
其余六人也纷纷催动护身法宝——或是灵光罩体,或是灵焰环绕,符光飞旋,各自撑起护罩紧随其后。山脚处,黑雾翻腾如潮,被他们闯入的气机搅动得四处涌动。
张炀在外侧驻足未动,双瞳银光闪烁,月瞳之下,黑山脚下的景象一览无遗。只见那山体之上,密密麻麻的黑紫色虫影蠕动,每一只都不过米粒大小,却布满了整座山坡,犹如一层活的外壳。那些冥刹灵虫通体乌紫,半透明的甲壳之下,似有黑毒在流动,尾端尖细,振翅间发出极细微的颤鸣声,如无数针刺戳在神识上,让人头皮发麻。
随着七人脚步踏入山脚的瞬间,黑山下最外层的灵虫受惊一般,齐齐振翅——
只听一阵轻微的“嘶嘶”声响起,紧接着无数虫身抬起尾部,一缕缕黑雾从其尾针中喷射而出。起初,那黑雾稀薄如烟,若非神识敏锐之辈,几乎难以察觉。但顷刻之间,连锁反应彻底引爆。
“嗡——”
整座黑山似乎被某种古老的禁制唤醒,无数冥刹灵虫从山体缝隙、石壁凹陷、树根阴影中纷纷钻出,振翅而鸣。下一息,漫天黑紫之雾翻滚涌动,如浪涛般席卷而来,带着极度腐蚀的气息与腥甜的味道。
那景象——仿佛整座黑山在呼吸,呼出的不是风,而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