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整个南疆都在念着一个名字。
或敬畏,或憎恨,或好奇。
而山洞内,连风都是静止的。
王平安的意识,正前所未有地沉浸在自己的丹田气海之中。
那枚混元太极金丹的旋转,不再是简单的转动。
它在呼吸。
每一次律动,都与他的心跳,与山川的脉动,与草木的枯荣,达成一种无比奇异的共鸣。
生的暖流与死的寂寒,如两条纠缠的真龙,在他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肆意流淌。
它们不再对抗,而是交融,像是恋人间的缠绵追逐,彼此追逐,又彼此成全。
那日血池边的杀戮与救赎,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淬火。
将他这柄初成的神兵,锻打得愈发坚韧、通透,也让他对“混元”二字的理解,迈入了全新的天地。
他忽然想到了那座被净化的血池。
罪孽被洗清了。
可那片大地受的伤,就像一道丑陋狰狞的疤痕,深深烙印在了那片天地的法则之上。
自己能抚平那道伤疤吗?
不……
王平安的内心深处,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或许,他能做的更多。
他能……顺着这道疤痕,去“听”一听它受伤时,发出的惨叫?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疯狂滋生的藤蔓,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嗅到了血腥味,缓缓睁开了饥饿的眼睛。
“平安哥哥,你的气息……好像又不一样了。”
李常清脆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她那双纯净如水晶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和依赖。
她感觉,眼前的王平安仿佛与身下的山石,与洞外的草木,都融为了一体。
浩瀚,深邃,让她怎么也看不透。
王平安笑了笑,那股让万物都为之臣服的迫人气息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亲近的邻家哥哥。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牵过她那微凉柔嫩的手掌。
“走,我们回去看看。”
“去看一个……被掩盖起来的故事。”
……
半个时辰后。
青禾寨外的血祭现场,死寂无声。
焦黑的土地上,依旧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怎么也洗不掉的恶臭。
那是数万生灵的油脂、鲜血和无尽的绝望,混合在一起发酵后的味道。
即便血池被王平安以无上伟力净化,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错乱感”。
仿佛这里的空间,曾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撕碎,然后又被一个拙劣的工匠,用胶水胡乱地黏合了起来。
李常的小脸有些发白,忍不住抓紧了王平安的手。
她仿佛还能听到那日,响彻天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与诅咒。
王平安渡过一股温润的创生之力,如春风拂过冰面,安抚着她的心神与感知。
而他自己,则一步步走到了那血池曾经存在过的最中心。
他缓缓闭上了眼。
丹田气海内,混元太极金丹,轰然加速!
嗡——!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
焦黑的土地、破碎的阵基、远处的山峦、天上的流云……一切物质的存在都淡化成了灰白的剪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无数条比发丝还要纤细亿万倍的丝线,纵横交错,构成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那是法则!
是支撑着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规则!
而眼下这片区域的法则之线,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它们纠缠、断裂、腐朽,像是被泼上了最污秽的浓酸,被强行玷污和撕碎。
这片天地,病了。
而他,似乎是这世间,唯一能清晰看到这些病灶的医师。
“回溯!”
王平安神魂一凝,意念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开始拨动那些混乱不堪的法则之线。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的过程,像是在拆解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轰!
就在他触碰到法则的瞬间。
数万道绝望的嘶吼,神庙修士肆意张狂的狞笑,生灵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
无数负面的精神烙印,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在同一时刻,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吞噬!
他的神魂,仿佛被扔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
那种剧痛,超越了肉体所能承受的任何极限。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混元太极金丹散发出的黑白二色神光,如同最坚固的磨盘,将这股恐怖的信息洪流不断地碾碎、净化、重组。
渐渐地,一幅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过去”,在他脑海中缓缓铺开。
他看到了。
那座由枯荣供奉主持的血池,像一个贪婪无比的黑色漩涡,疯狂吞噬着数万生灵的血肉与灵魂。
但……
王平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对!
献祭给云端之上那个所谓神庙的能量,仅仅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那缕青烟飘向天际,更像是在走个过场,完成某种必须的仪式。
而血池漩涡产生的真正力量,那磅礴、精纯、充满了怨毒与绝望的能量洪流,竟如同一道血色的瀑-布,倒灌而下!
它冲进了地底深处!
那股被吸入地底的能量,磅礴浩瀚到让他这个金丹境修士,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这根本就不是献祭!
这是……投喂!
神庙在用南疆无数生灵的血肉和灵魂,喂养着地底深处某个无法形容的恐怖存在!
“平安哥哥,那里……”
就在这时,身旁的李常忽然伸出手指,指向他左前方三尺的位置,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所有的‘哭声’,都被一股力量,拖到了那里,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她那升华之后的唤灵体,无法像王平安一样看到法则的流动,却能感知到最纯粹的生命轨迹的消逝。
就是现在!
王平安心中一动,将法则回溯的全部力量,不顾一切地聚焦于李常所指的那一点!
轰!
他的神识,仿佛瞬间刺破了一个巨大而恶臭的脓包。
在血祭法则那狂暴力量的掩盖之下,一条更加邪恶、更加隐秘、更加令人作呕的痕迹,被他硬生生给揪了出来!
他看到了!
在法则的夹缝之中,有一缕微不可查,如同蛆虫般蠕动的阴冷气息。
是蛊!
是万蛊寨的手段!
它就像一个卑微的影子,一个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操纵着神庙这头庞然巨兽的行动,让它精准地将每一分榨取来的力量,都一丝不漏地砸向地底。
神庙,是站在台前,挥舞屠刀的刽子手。
而万蛊寨,却是躲在幕后,给刽子手递上屠刀的真正黑手!
王平安的神识,顺着那条蛆虫爬过的痕迹,猛然向地脉深处探去。
下一刻,他神魂剧震。
他看到了一个被深深烙印在地脉最深处的印记。
那印记不是用灵力刻画,而是用最恶毒的巫毒和数万生灵的怨念,生生“写”成的一个坐标!
一个指向南疆更深处,某个古老、荒废祭坛的坐标!
王平安猛地睁开双眼,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收回了神通,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神魂的剧烈消耗让他一阵阵地发晕。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神庙的血祭、恭亲王的棋局、万蛊寨的引导……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亲手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他们都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服务。
那就是在南疆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构建起一个个邪神降临的“锚点”,最终连成一张吞噬天地的死亡之网。
而他王平安,不过是他们为了加速这个进程,打算顺手清除掉的一块小小的绊脚石。
“平安哥哥,我们……”李常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王平安的目光,已经越过千山万水,望向了那个巫蛊坐标所指引的遥远方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他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自以为是棋手的家伙们,发现棋子跳出棋盘时,那惊愕、愤怒、不敢置信的脸。
“他们想看戏。”
王平安的声音很轻,却让身旁的李常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我们就去把戏台子给他们拆了。”
“走,小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与疯狂。
“咱们……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