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南疆分殿。
空气,是凝固的。
光线从高耸的穹顶投下,却照不进大殿的幽暗,反而被那厚重得如同实质的阴影所吞噬。
数十名身披银甲的神庙执事,连同刚刚逃回来的枯荣供奉,全都五体投地,匍匐在地,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了极限。
他们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臣服。
大殿王座之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织着暗金纹路的华贵长袍,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纯金面具,仿佛一张空白的画布,却能倒映出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释放任何灵压。
可他本身的存在,就仿佛是一个扭曲了空间与法则的黑洞,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此人,正是神庙南疆分殿的最高掌权者,代号“幽”的大祭司。
一个已经闭关三十年,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枯荣。”
大祭司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属下在!”
枯荣供奉原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猛地一颤,头颅埋得更低,声音嘶哑而惶恐。
“本座闭关前,南疆分殿兵强马壮,威加四海。”
大祭司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三十年后,本座出关,听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区区一个初入金丹的小辈,在我神庙的血祭大阵上,当着数千神庙修士的面,杀了本座亲封的供奉,救走了祭品,然后……扬长而去。”
“废物。”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
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枯荣供奉感到绝望。
他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就是事实。
无法辩驳的,耻辱的事实。
“那个‘邪尊’,不简单。”
大祭死寂的面具转向大殿之外,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他能净化血池怨气,显然对我神庙的力量体系了如指掌。他没有逃,反而在南疆境内游荡,证明他有所依仗。”
“他……或许有内应。”
“甚至,与那群躲在地下的老鼠……镇灵氏,有所勾结。”
枯荣心中一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大祭司缓缓站起身。
那一刻,整个大殿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分。
“传我谕令。”
“收缩所有搜捕队,暂缓对‘邪尊’的追杀。”
“所有外围力量,转为清扫南疆境内所有不安分的势力,尤其是那些鬼鬼祟祟的蛊师。本座要知道,每一只苍蝇的动向。”
“血祭……必须继续。”
大祭司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
“放弃所有新建的锚点,启用‘坤-b7’号古祭坛。”
“本座,要亲自为神主……准备一份最盛大的祭礼。”
“至于那个跳梁小丑……”
大祭司的面具之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锁定了某个遥远的方向。
“他既然想当猎人,本座,就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猎场。”
……
与此同时。
远在中州,大乾王朝,恭亲王府。
雕梁画栋的暖阁内,熏香袅袅。
身着蟒袍的恭亲王,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他的面前,一道虚影单膝跪地,正是天机处在南疆的暗探。
“哦?”
听完汇报,恭亲王嘴角微微翘起,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精光。
“神庙那个老怪物‘幽’,居然被炸出来了?”
“那个叫王平安的小家伙,还真是有趣。本以为是颗随手丢出去扰乱池水的石子,没想到,竟是一块能把鳄鱼都砸晕的巨石。”
他轻笑一声,将玉佩随手抛起又接住。
“既然神庙要换戏台,那我们……就得帮着把观众都引过去才行。”
“传信给万蛊寨。”
恭亲王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从容。
“让他们闹得再大一点。”
“神庙的据点,可以多拔掉几个。神庙藏匿祭品的秘密仓库,也可以‘不小心’地泄露给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南疆部族。”
“把水搅浑,把火烧旺。”
“务必……要让那位‘邪尊’大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条通往神庙新祭坛的‘路’。”
“本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当棋子拥有了掀翻棋盘的力量时,棋手的表情……该会是何等的精彩。”
……
命令,如水银泻地,瞬间传遍了整个南疆。
一时间,南疆大地风云再起!
原本只是暗中活动,小打小闹的万蛊寨势力,仿佛一夜之间吃了龙肝凤胆,开始疯狂地袭击神庙的各个据点。
一些关于神庙暗中掳掠孩童、囤积祭品的丑闻,也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南疆大大小小的寨子,引得群情激奋。
整个南疆,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一处偏僻的密林中。
王平安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他的面前,悬浮着那张“星罗棋布图”。
此刻的图上,光点闪烁,线条交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复杂混乱。
神庙的力量正在收缩,像一只攥紧的拳头,守卫着某个核心区域。
而另一股代表着巫蛊势力的暗绿色光点,却在版图上疯狂地游走、破坏,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像是在用无数次骚扰,勾勒出一条隐晦的路径。
一条……所有骚乱最终都会避开的路径。
一条……通往神庙防线最核心的路径。
“平安哥哥,南疆的气息……全乱了。”
李常坐在他身边,小脸上满是凝重和不安。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所有的力量,都在逼着我们……往那个方向走。”
王平安睁开眼,看向李常所指的方向。
那正是星罗棋布图上,所有线条最终指向的终点。
“神庙换了主事人。”
王平安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之前的枯荣,是个狂妄的莽夫。而现在这个,是个阴险的毒士。”
“他明知道我们在暗处,却不再大海捞针,反而收缩防线,设下一个更加恶毒的陷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李常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王平安的衣角:“那我们……”
“将计就计。”
王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那个所谓的大祭司已经出山。
他也知道,恭亲王和万蛊寨正在拼命地给他“引路”。
这三方势力,都自以为是棋手,将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
殊不知,在他眼中,他们卖力的表演,不过是在为他这个唯一的观众,点亮通往最终舞台的聚光灯。
就在这时,李常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她猛地睁开眼,纯净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平安哥哥……”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我感觉到了……”
“一股比之前血池……还要邪恶,还要庞大百倍千倍的气息……”
“它就在那里!”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指向那个方向。
“一个新的……‘锚点’!”
“一个……马上就要被激活的锚点!”
王平安站起身,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目光如炬,望向那片被无尽迷雾笼罩的未知之地。
很好。
演员已经就位。
舞台也已搭好。
那么,作为这场大戏唯一的变数……
也该登场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紧张的李常,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与疯狂。
“走,小常。”
“他们不是喜欢看戏吗?”
“咱们,就去把戏台子给他们……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