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琅端坐马上,玄甲染血,头盔下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冰冷地刺向宫墙垛口上那抹刺眼的明黄。
“许川!!”
庆历帝看清了那人的脸,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天灵盖,压过了恐惧。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墙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惶而扭曲变调。
“你这乱臣贼子,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带兵逼宫?!”
“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宫墙下,许琅缓缓抬起了手。
身后破敌营如林的巨斧微微一顿,燧发枪队也停止了射击。
战场上奇异的安静了一瞬,只剩下伤者低微的呻吟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待我不薄?”
许琅冷哼一声,“海州孤悬,倭寇如潮,粮饷何曾足额?器械何曾精良?”
“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却是朝中衮衮诸公的猜忌掣肘!”
他的马鞭猛地指向垛口上那抹明黄,声音陡然拔高,“而你坐拥四海,却只知深宫享乐,宠信佞幸,任由奸宦把持朝纲,搜刮民脂民膏!”
“北境烽烟告急,流民饿殍遍野,你眼中可曾有过半分天下苍生?!”
“此等昏聩之君,留你何用?”
“今日,本公便是替天下万民,替枉死的忠良,问一问这巍巍宫阙,讨一个公道!”
“你…你放肆!”
庆历帝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指着许琅,却吐不出更多有力的斥责。
许琅的话像重锤,砸在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上。
他猛地转头看向宫门,那巨大的、包着厚重铜皮的宫门虽然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巨大的凹痕触目惊心,但依旧牢牢紧闭着,门后的巨大门闩清晰可见。
宫墙之上,残余的千牛卫和匆匆赶来的其他南衙卫兵,虽然个个面带惊惶,但人数依旧不少,弓箭手正哆哆嗦嗦地引弓待发。
一丝扭曲的得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猛地浮上庆历帝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发出一阵夜枭般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许川,任你牙尖嘴利,任你手下有几分蛮力,又能如何?”
“看看这宫墙!看看这宫门!固若金汤!你啃得动吗?”
“朕就在这里,看你能奈我何!”
他猛地挥手指向宫外,“这里的动静早已传到城外的北衙禁军答应,窦纶的大军顷刻便至!”
“待朕的禁军一到,尔等乱臣贼子,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庆历帝状若癫狂的嘶吼在宫墙上回荡,试图用这虚张声势的咆哮,驱散心底那不断蔓延的寒意。
许琅静静地听着庆历帝色厉内荏的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拙劣戏子的表演。
直到那刺耳的狂笑和威胁在夜风中渐渐消散,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慢动作般,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五指张开,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准备!”
一直沉默地站在许琅侧后方的神机营统领,立刻发出了短促而清晰的指令。
宫墙上的庆历帝和守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见破敌营那堵沉默的黑色铁墙后方,一阵急促而有序的金属摩擦声和低沉的号令声响起。
士兵们迅速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几个沉重的、覆盖着厚厚油布轮廓的物体,被十几名膀大腰圆的神机营士兵合力推了出来。
油布被猛地扯下,四尊狰狞的钢铁巨兽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之下!
粗壮得惊人的炮管,闪烁着冷硬的幽光。
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眼,冰冷地、笔直地锁定了前方那扇象征着皇权不可侵犯的巨大宫门。
炮身下方,是特制的、带有轮子和驻锄的坚固炮架,牢牢地扎根在地面。
“那…那是什么?!”
庆历帝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扭曲成一种无法置信的惊恐。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骇人的火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身边的侍卫和内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庆历帝此时已经认出了那几门对准宫门的巨炮,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神机营…神机营明明在海州,朕的人亲眼所见,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他的神色一滞,终于明白了过来。
“许川!你…你好深的算计!”
庆历帝指着许琅大声嘶吼道:“从你踏入京都的第一天起…你就…”
他的嘶吼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彻底打断。
“放!”
随着神机营统领手中的令旗狠狠劈下,四名炮手同时将烧红的铁钎狠狠捅向震雷炮尾部的火门!
轰!轰!轰!轰——!!!
四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苍穹撕裂的巨响,毫无间隔地猛烈爆发。
声音之大,远超之前燧发枪的任何齐射,如同四道九天惊雷在乾元殿前炸开。
大地在狂暴的声浪中剧烈颤抖,宫墙上的琉璃瓦片碎裂掉落无数。
巨大的、橘红色的火舌从炮口喷涌而出,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刺得人睁不开眼。
几乎在炮口喷火的同一瞬间,四枚沉重的实心铁弹丸,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尖啸,狠狠地、毫无偏差地轰在了那扇巨大的、象征着皇权尊严的厚重宫门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哐啷!!!咔嚓嚓!!!”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着金属扭曲断裂和巨木爆碎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那扇由百年巨木打造、外层包裹着厚厚铜皮、内部用巨大铁条加固、重逾万斤的宫门,在四枚高速冲击的炮弹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巨大的铜皮如同破布般被轻易撕裂、卷曲、抛飞。
粗壮的铁门栓瞬间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像朽木一样寸寸断裂。
厚达尺余的门板,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以炮弹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巨大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门扇。
然后,在无数双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那扇象征大乾帝国最高权力门户的宫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和漫天飞舞的木屑、铜片、铁块,轰然向内倒塌、解体。
烟尘混合着硝烟冲天而起,如同升腾起一朵巨大的、污浊的蘑菇云。
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边缘还燃烧着火焰和木屑的破洞,赫然出现在乾元殿前。
门后试图用身体顶住大门的几十名千牛卫,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狂暴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撕成了漫天血雨肉沫。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只有那个巨大的、通往帝国心脏的破洞,如同恶魔咧开的巨口,无声地嘲笑着宫墙上那个面无人色的帝王。
许琅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弥漫的硝烟和火光中直指那个刚刚诞生的死亡入口。
“破敌营,碾碎他们!”
“吼!!!”
牛大力第一个发出震天的咆哮,巨大的宣化斧高高扬起,如同冲锋的号角。
他迈开大步,沉重的铁靴踏在滚烫的、布满碎木和血肉的地面上,第一个冲进了那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破洞。
“杀!!!”
数百名破敌营重甲锐士齐声怒吼,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死亡的鼓点般踏过倒塌的宫门废墟,汹涌地灌入了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乾元殿。
宫墙之上,残余守军的抵抗意志随着那扇宫门的粉碎,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