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在帅帐内筹划南下闽州事宜时,一墙之隔的东狄营地,正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盘腿坐在铺着虎皮的矮榻上,手里攥着酒碗,脸色阴沉;
对面的正黄旗固山额真扬古利,则挺直腰板站在帐中,语气急切,两人为接下来的战局,吵得不可开交。
“冬雪未消,山路难行,咱们就该原地固守,耗光燕山军的物资补给!”
莽古尔泰重重放下酒碗,酒液溅出几滴,落在貂皮上,“等开春雪化路通,咱们再集中兵力进攻,山海关迟早是咱们的!”
扬古利却连连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焦虑:“郡王,万万不可!
咱们在山海关根本耗不起!
现在守着关城、东罗城和威远堡,看着占了地盘,可从盛京运来的粮食,连大军需求的一半都不够!
天冷缺煤少柴,山海关原本囤积的物资,只够十五个牛录过冬,现在挤了五十个牛录,没等开春,就得断粮断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秋夏时节还好,能去周围山林打猎补充粮草,可现在是冬天;
地里没粮,山里没兽,弟兄们吃不好、穿不暖,再耗下去,不等燕山军打过来,咱们就得先冻死饿死!
依我看,不如暂时放弃山海关,退守宁远城和广宁城,用空间换时间,把燕山军的主力拉到远离他们补给线的地方!”
莽古尔泰眼皮都没抬,心里早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扬古利这老狐狸,是黄台吉的嫡系亲信,之前他没来的时候,他在山海关怎么不说撤退?
自己一到,就急着要退,分明是想让自己背锅!
他刚从老八(黄台吉)那里得了郡王爵位,要是丢了山海关,退守宁远,丢了近两百里的辽西走廊,老八会不会借此发难?
就像收拾阿敏那样,给他安个“丢城失地”的罪名夺爵削权,到时候自己岂不成了替罪羊?
可进攻也不现实——大雪没到膝盖,大部分攻城器械根本用不了。
他刚来的时候,还想一鼓作气打一场,结果上千人被燕山军的冷水浇得冻伤了一大批,他就知道,至少在雪化天气转暖前,打不了仗。
“说到底,还是郡王爵位太诱人,他上了老八的套;”
莽古尔泰心里暗骂,“怪不得他怎么舍得拿郡王爵位让我来支援山海关?
赢了自然好,输了就让我背锅!
毕竟之前山海关战场是扬古利当主帅,败退了是他的责任;
我这爱新觉罗一来,第一责任人就变成了我,退是领罪,进无可进,只能在这儿耗着,等转机。”
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看向帐下:“不是去信让陛下(黄台吉)督促高丽水军来助战,断了燕山军天津卫的海上补给线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帐下一名穿着厚毛皮袍、内里衬着棉甲的将领站起身,正是正蓝旗固山额真德格类。
他双手抱拳,躬身回话:“回禀郡王,高丽那边回信了——
说今年冬天异常寒冷,义州的港口和战舰都冻住了,没法出动舰队。
而且之前为了支援睿亲王多尔衮南下齐州;
他们的船只遭遇海上风暴,损失惨重,开春前没办法派船队来山海关。”
“托词!全是托词!”
莽古尔泰猛地将手里的酒碗砸在地上,瓷碗碎裂的声响在帐内格外刺耳,“这群软骨头的高丽人,肯定是听说了代山全军覆没的消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陛下就该立刻发兵汉城,让他们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扬古利却冷静得多,摇了摇头:“郡王,高丽义州确实是内陆河港,每年冬天都有封冻期,我以前去过那里,有时候比咱们辽东还冷。
他们或许还有能用的港口,但主力舰队都在义州,咱们在高丽的驻军不过数千,不够威慑他们,最快也得等明年开春。
可大军等不了了,郡王爷,别再等了!
眼下唯一的出路,是向东北撤离,退守宁远城和大小凌河一线;
这样才能保住有生力量,明年在辽西平原上,还有和燕山军决战的机会!”
“撤退?绝不可能!”
莽古尔泰斩钉截铁地拒绝,“要撤退也可以,必须陛下下令!
只有陛下亲手下旨,我才能撤!
否则,我宁可在这儿坚守到开春,也绝不退一步!”
他忽然看向帐下一名矮个子将领,高声喊道:“遏必隆!”
那将领立马起身,双手抱拳,声音洪亮:“末将在!”
莽古尔泰眼神锐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立即修书,加急送往盛京!
就说山海关战局危急,高丽背约不援,正黄旗固山额真扬古利建议立即撤往宁远,恳请陛下速降谕旨,定夺进止!”
遏必隆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诧异——自家旗主向来是敢作敢为的性子,不是事事都靠请示的乖宝宝,怎么今天突然要等陛下旨意?
他忍不住抬头,用眼神询问:尊嘟假嘟?
莽古尔泰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尊嘟尊嘟。
遏必隆虽还是没搞懂这道命令的用意,却也不敢多问,躬身应道:“末将遵令!”
说完转身退出帐外,心里只想着尽快把信写好,派人送出去。
扬古利站在一旁,看着遏必隆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莽古尔泰这是故意把自己的建议写进信里,明摆着要甩锅!
在他看来,除了黄台吉,其他爱新觉罗都只顾着自己的爵位,根本不顾大局:
不就是背个战败锅、顶多被圈禁几年吗?
为了女真人的荣耀,这点代价算什么?
可莽古尔泰却斤斤计较,这样怎么能“驱除中华,恢复鞑虏”?简直毫无大局观!
帐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帐外呼啸的寒风,时不时吹得帐布“哗啦”作响。
莽古尔泰重新拿起一碗酒,慢悠悠地喝着,心里却在盘算:
只要把请示的信送出去,自己就不用担责任——等黄台吉的旨意下来,要是让撤,那是陛下的命令,丢了地盘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要是让守,那自己就在这儿耗着,反正饿肚子、挨冻的,不止自己一个。
扬古利看着莽古尔泰的样子,心里满是无奈,却也没别的办法——他不怕战死,但是主动提出撤退太难了;
丢掉半个辽西走廊的锅太大了他家族背不动,爱新觉罗是圈禁,其他家族可能就是祭旗了,还会被降旗。
帐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帐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东狄的士兵们缩在冰冷的帐篷里,有的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有的裹着单薄的棉甲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更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进攻、是撤退,还是在饥饿和寒冷中死去。
莽古尔泰喝光碗里的酒,眼神望向帐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为了不给老八递刀子只能等——苦一苦士兵,等盛京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