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医影:药气回春录》
楔子
贞观年间,长安雪落无声。太极宫的琉璃瓦覆着一层薄冰,如凝脂裹玉,却掩不住长春宫深处的沉郁。柳太后卧病已三月,自冬至那日晨起梳妆时猝然栽倒,醒来便半身不遂,牙关紧咬如铁铸,汤药难进,气息日渐微弱。太医院的铜炉换了七十二副药渣,紫烟缭绕中,太医们的眉头比殿角的寒梅更凝霜雪——中风闭证,历来是医家畏途,何况太后年事已高,气血亏耗如风中残烛。
这夜,值夜的宫女见长春宫檐角的铜铃无风自鸣,细碎的响声里,似有草木清气自远而近。她揉了揉冻红的鼻尖,恍惚看见阶下的积雪上,印着一串浅淡的药草叶痕,顺着痕踪望去,竟通向宫门处那株百年老槐。树影里,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医者正抬头望窗,袖中露出半截药篓,篓里黄芪的暖香混着防风的清苦,在寒夜里漫开,像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上卷:风邪锁宫闱,药气探沉疴
第一回 群医束手叹无策,寒榻深宫寒彻骨
长春宫的地龙烧得再旺,也暖不透柳太后床前的寒气。太医院院判李太医第三次捻断了银簪,望着太后紫绀的唇色,喉间滚出一声压抑的叹息。“脉沉细如丝,舌卷不能伸,此乃风邪入中脏腑,闭塞经络。”他放下诊脉的手,锦缎袖口沾了些许药汁,“针砭无用,汤剂难入,老夫…无能为力。”
旁边的年轻太医急道:“院判,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太后前日尚能微动手指,昨日起连眼睫都难抬了!”殿内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到尽头,火星噼啪一声灭了,殿内顿时暗了几分。宫女们垂首侍立,靴底碾着地上的炭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忽然,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李德全轻咳一声:“李院判,听闻江南有位许医官,善治疑难杂症,尤擅‘气法’,要不要…传召来试试?”李太医皱眉:“气法?不过是些民间杂术,怎能用于太后圣体?”话虽如此,他捻须的手指却停住了——毕竟,眼下已是绝境。
此时,柳太后的贴身侍女绿萼忽然泣道:“前日太后清醒时,说梦见自己困在冰窖里,四面墙都是铜铸的,推不开,喊不出…是不是真的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这话让殿内更添几分寒意,李太医望着太后紧闭的牙关,忽然想起《黄帝内经》里“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的话,冬春之交,肝木当令,若阳气不足,风邪便会趁虚而入,正如冰雪封山,阻断通路。
三日后,一道加急圣旨送出长安,直奔江南。彼时的许胤宗正在润州甘露寺为老僧调理旧疾,听闻宫廷急召,只带了一个药童和半箱药材,星夜兼程。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翻看从寺中借的《运气七篇》,指尖划过“癸巳年,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的字句,喃喃道:“冬不藏精,春必病温,太后的病,怕是与去年冬暖少雪有关。”
第二回 青衫医官初诊脉,阴阳失衡探根由
许胤宗踏入长春宫时,正是惊蛰。殿外的玉兰刚绽出花苞,带着些微的湿意,与殿内浓郁的药味撞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清灵。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与周遭的明黄朱红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沉静之气,让躁动的宫人都敛了声息。
李太医见他行囊简单,不禁轻视:“许医官,太后脉象危殆,牙关紧闭已半月,针药难施,你有何法?”许胤宗不答,先绕床而行三圈,细看太后面色——面赤如妆,是虚阳上浮;眼睑微肿,是水湿内停;再观呼吸,浅促如游丝,却偶有一声深长的喘息,似有生机未绝。
他请退众人,只留绿萼在侧,轻声问:“太后发病前,可有异常?”绿萼回忆道:“冬至那日,太后为赶制给先帝的寒衣,在窗边坐了整夜,次日晨起就说头重脚轻,傍晚便倒了。”许胤宗点头:“冬至一阳生,本应闭门藏精,却劳神受寒,阳气被遏,风邪乘虚而入,如冰封江河,气血凝滞。”
他伸出三指,轻按太后腕脉,闭目凝神。片刻后睁眼:“脉象沉涩,如刀刮竹,是阴邪闭阻,阳不宣通。但尺脉尚有微劲,是肾气未绝,有可救之机。”李太医冷笑:“脉微欲绝,还说可救?难道你能撬开太后的嘴灌药?”许胤宗摇头:“不必撬开。人有九窍,皮肤亦是一窍,药气可透肤而入,如春风融雪。”
这话一出,殿内哗然。有太医驳斥:“《神农本草经》言‘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寒热温凉四气’,皆需入口入腹,方能归经。透肤给药,从未闻之!”许胤宗却从行囊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此乃《扁鹊禁方》残卷,载‘熏蒸之法,开腠理,通经络,使药气随营卫而行,可比针灸更缓而持久’。太后经脉如冻河,猛药如投石,反致冰裂;药气如温风,可渐融坚冰。”
第三回 黄芪防风定君臣,药气如雾蕴生机
许胤宗提出用黄芪、防风二味药熏蒸,李太医当即反对:“黄芪性温,防风发散,太后本就虚阳上浮,用此二药,岂不助火?”许胤宗从容解释:“太后之虚,是阳被阴遏,非真阳过剩。黄芪如良将,能补一身之气,气行则血行;防风如先锋,可驱表里之风,风散则寒消。二药相伍,一补一散,如阳升阴降,正合天地之道。”
他让人取来新采的黄芪,根条粗壮,断面如金,带着蜜色的光泽:“此乃山西绵黄芪,三年生,得太阴之精,能补肺气以固表,升脾气以行水,是为君药。”又指另一包药材,叶片如剑,气味辛香:“这是青州防风,得东方风木之气,能走十二经,祛风而不燥,是为臣药。”
绿萼好奇:“许医官,为何只用两味药?”许胤宗笑道:“药不在多,在对症。太后此刻如密室闭窗,需先开一缝隙透气,若用药过杂,反如同时开多窗,风邪乱入。黄芪与防风,如君臣相得,君守内,臣攘外,恰合‘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之理。”他让宫人取来三丈素绢,缝制一个巨大的帐幔,又备了十只陶盆,置于床周。
入夜,许胤宗亲自煎药。黄芪切片,与防风同入大釜,加井水八斗,武火煮沸,再改文火慢熬。药香渐渐弥漫,初时辛烈如疾风,继而转为醇厚如暖阳。他指挥宫人将药汤舀入陶盆,盆上置竹架,架上铺细布,再将帐幔罩住床与陶盆,只留一个小口透气。
李太医在帐外冷笑:“若药气能治病,还要汤丸何用?”许胤宗却不理会,只让绿萼隔帐观察太后鼻息,又让小太监不时添柴,保持药气氤氲。他自己则坐在帐外,闭目掐算时辰,口中默念:“子时一阳生,药气当入肾经;丑时肝经当令,需助肝气疏泄…”帐内药雾如淡云,在烛火下流转,竟似有生命一般,顺着太后的毛孔缓缓渗入。
第四回 寒榻渐有微暖意,药气初透玉门关
熏蒸至丑时,绿萼忽然低呼:“许医官,您看!”帐幔缝隙中,太后的睫毛竟轻轻颤了一下。许胤宗睁眼,示意添半瓢冷水入陶盆,药气顿时变得温润。“气过燥则伤津,过湿则滞气,需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他解释道,目光始终不离帐内。
寅时,李太医打了个哈欠,正想说“白费功夫”,却见帐内传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如冰下流水初响。众人皆惊,许胤宗却摆手:“勿扰,此时药气正攻风门穴,正邪相搏,必有反应。”他让人取来一把蒲扇,隔帐轻轻扇动,药气随之流转,如风吹云动,更匀整地裹住太后周身。
卯时,天微亮,殿外传来第一声鸟鸣。许胤宗掀开帐幔一角,见太后唇上的紫绀已退去几分,面色稍显润泽。他伸手探向太后额头,已无之前的灼手之感。“黄芪之气已入脾,防风之风已透表,阴阳渐趋平和。”他让宫人撤去一半陶盆,只留五只继续温熏,“过犹不及,此刻需如暮春之温,不可再用早春之烈。”
绿萼端来温水,想试试能否喂入,许胤宗拦住:“再等一个时辰。待辰时胃经当令,胃气苏醒,方可进少许米饮。”他取来纸笔,写下一方:“太后苏醒后,可服此汤调理:黄芪三钱,防风一钱,加粳米煮粥,少佐生姜,取‘五谷为养,五药为助’之意。”
辰时三刻,太后忽然缓缓睁开眼,虽仍不能言,却看向床边的绿萼,眼角滚下一滴泪。绿萼喜极而泣,忙报知许胤宗。许胤宗点头:“药气已通玉门关,接下来,便是让气血如江河复流了。”他望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玉兰枝桠照进殿内,落在药盆的水汽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如同一幅流动的《杏林春意图》。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