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芪韵:黄精医者传》
楔子
南岭深处,常年云雾缭绕,涧水潺潺穿林而过,滋养着漫山遍野的草木。这里的山民们,似乎天生就懂草木的性情——谁都知道,溪边的菖蒲能开窍醒脑,坡上的苍术可燥湿健脾,而那些藏在腐叶下的块茎,多半带着温补的性子。
相传在东晋年间,南岭脚下住着一位叫黄精的医者。他不像寻常大夫那样守着药铺,反倒常背着药篓钻进深山,有时一去就是半月,回来时药篓里总装着些奇奇怪怪的草木,还带着一身泥痕与药香。山民们都说,黄大夫识得“山魂”,那些草木见了他,都会主动露出药效最好的部分。
这年清明刚过,南岭下了场连阴雨,湿气顺着墙缝往屋里钻。黄精背着药篓往云雾最浓的鹰嘴崖去,据说那里长着一种能治“春困”的草药。他踩着湿滑的苔藓,听着林间的鸟鸣,忽然在崖边的石缝里,瞥见一抹异样的黄——那草木扎根在岩缝中,茎秆如柱,叶片似羽,根部膨大成团,竟在阴雨天里透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黄精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草叶,就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流遍全身,驱散了连日阴雨带来的湿寒。他望着那株草木,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草木有灵,遇懂它的人,才肯显真容。”或许,这株草,就是在等他。
上卷
第一回 鹰嘴崖识草 雨雾辨药性
雨丝像牛毛,沾在黄精的粗布衣衫上,洇出一片深色。他盯着石缝里的草木,眼睛发亮——行医二十载,他走遍南岭,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植物。根如老参却更显粗壮,皮色黄褐带紫,叶呈羽状却比槐叶更柔,凑近闻时,有股淡淡的甘香,混着崖壁的土气,竟让人觉得心神安宁。
“你到底是什么性子?”黄精自语着,从药篓里取出骨刀,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碎石与苔藓。他知道,辨识草药最忌鲁莽,得先看生长环境:这鹰嘴崖向阳背风,石缝中土壤疏松,渗水性好,可见这草喜阳耐旱;周围长着耐旱的枸杞与耐旱的酸枣,更印证了这一点。
他轻轻挖下一小块根部,放在嘴里嚼了嚼——初时有些土腥味,细品之下,竟有回甘,暖意从丹田慢慢升起,连连日因淋雨犯的咳嗽都轻了些。“性温,味甘……”黄精掏出随身携带的竹简,用炭笔记下,“入肺?入脾?”他又摘下一片嫩叶,揉碎了敷在手腕的湿疹上,不过片刻,那刺痒感竟减轻了。
“有意思。”黄精来了兴致。他记得山下的张猎户,每到春天就气短乏力,干重活时直喘;还有村西的李寡妇,产后总冒虚汗,稍受风寒就感冒。这草的暖意,说不定能治这些毛病。他没敢多挖,只取了一小段根,又采了些种子,其余的依旧埋回石缝,还浇了些随身携带的山泉水:“等我摸清你的性子,再来好好待你。”
下山时,雨停了,云雾散开,南岭的峰峦露出青苍的轮廓。黄精路过溪边,见一群孩童在玩水,其中一个瘦小的孩子忽然跌坐在水里,上岸后就发起抖来,脸色发白。“莫不是受了寒?”黄精赶紧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冰凉无汗,是风寒闭表的征兆。
他从药篓里取出刚采的紫苏叶,又摸出那小块黄根,在溪边的石头上捣碎,用陶罐舀了溪水煮沸。“来,喝了这个。”黄精扶起孩子,把温热的药汁喂进他嘴里。药汁甘中带辛,孩子没怎么抗拒。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开始冒汗,脸色也红润起来,又能跑着追同伴了。
“黄大夫,这是什么神药?”孩子的娘闻讯赶来,感激地问。黄精望着鹰嘴崖的方向,笑了:“还没起名呢。但它能补气散寒,怕是个好东西。”他心里已有了打算,明日再上鹰嘴崖,定要把这草木的性子摸透。
第二回 茅舍试良方 邻里传美名
黄精的茅舍在山脚下的竹林边,院里种着薄荷、紫苏,墙角堆着待晒的艾叶与苍术。他把从鹰嘴崖带回的草根切成薄片,放在竹匾里晾晒,春日的阳光透过竹窗,在药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股甘香渐渐浓了起来。
“先生,张猎户又喘得厉害了。”门外传来村童的声音。黄精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只见张猎户被两个后生架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每喘一口气都像拉风箱,额头上全是冷汗。“黄大夫,我……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张猎户虚弱地说。
他这病有三年了,起初只是干活后气短,后来发展到稍动就喘,天阴下雨时更甚。黄精给他诊过脉,脉细弱如丝,是肺气虚损,又夹着湿邪。之前用了些补肺的药,效果总不明显。
“这次试试新法子。”黄精扶张猎户躺下,取了三钱晒干的黄根片,又抓了些陈皮、茯苓,放进陶罐里慢煎。药香飘出来时,张猎户皱了皱眉:“这味儿……不冲啊。”黄精笑道:“良药未必苦口,这药是补肺气的,得慢慢温养。”
药煎好后,黄精用汤匙一点点喂他喝下。半个时辰后,张猎户忽然说:“胸口……好像不那么闷了。”黄精再诊他的脉,果然比刚才有力了些。“你这病,是肺气虚,好比炉膛里的火不旺,添柴也烧不起来。这药就像给炉膛扇风,让火慢慢旺起来。”他又取了些药,嘱咐张猎户每日煎服,“记得避开雨天采药,雨后湿气重,会伤肺气。”
三日后,张猎户竟能自己走到黄精的茅舍,虽然还喘,但脸色好了许多:“黄大夫,我今早试着挑了桶水,竟没像往常那样喘得厉害!”黄精看他舌苔,之前的白腻已退了些,点头道:“这药入肺脾二经,补肺气的同时还能助脾运化,脾好了,能生肺金,这是五行相生的道理。”
消息很快传开,村里的李寡妇抱着孩子来了。她产后半年,总冒虚汗,夜里睡不安稳,孩子也跟着哭闹。黄精摸她的脉,浮而无力,是气虚不固。“你试试这个。”他取了黄根片,配了些防风、白术,“这叫玉屏风散的底子,黄芪补气,白术健脾,防风祛风,三药相配,就像给身子筑起一道屏风,挡住外邪,留住正气。”
李寡妇按方服药,不出十日,虚汗就止了,夜里能睡安稳,连奶水都比以前足了。她给黄精送来了一篮鸡蛋,感激地说:“黄大夫,这药真是神了!您给它起个名吧?”
黄精望着院里晾晒的药片,它们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像极了大地的精华。“就叫黄芪吧。”他说,“黄是土色,属脾;芪者,强也,能强人身子。”从此,南岭的山民们都知道,黄大夫手里有一味叫“黄芪”的药,能补力气,止虚汗,是个宝贝。
第三回 收徒传医理 春种教农时
暮春时节,南岭的杜鹃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白的,像撒在山间的云霞。黄精背着药篓往鹰嘴崖去,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阿石。他是山下的孤儿,常来茅舍帮黄精劈柴挑水,看着黄精制药、诊病,眼里总带着羡慕。
“先生,您看这株黄芪,叶片比上次见的小些,是不是药性不好?”阿石指着崖边的一株草木问。黄精蹲下身,让他摸根部的土壤:“你看,这里的土比别处黏,渗水性差,黄芪的根就长得慢,叶片自然小。这就像人,住得不舒服,身子就弱。”
阿石似懂非懂地点头。黄精又说:“草木有五性,寒热温凉平;有五味,酸苦甘辛咸。黄芪性温味甘,甘入脾,温能补,所以能健脾补气。你记住,看药先看性,用药先看证,不能乱来。”他从药篓里拿出一株柴胡,“比如这个,性寒味苦,能清热,但若是像张猎户那样的虚证,用了就会伤正气,这是药性相反,叫‘相恶’。”
阿石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木牌,用炭笔把话记下来。黄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动:“阿石,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学医?”阿石愣了一下,随即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愿意!求先生教我!”
收了徒弟,黄精教得更仔细了。他带阿石观察黄芪的生长:“你看,春分后发芽,这是顺应春生之气;夏至后叶片最盛,是夏长之象;秋分后根开始粗壮,是秋收之功;冬至后地上部分枯萎,根在土里藏精,是冬藏之理。采药要等秋分后,这时根里的精气最足,这是顺天时。”
他还教阿石炮制之法:“黄芪切片后,用蜜炙过,温补之力更强,能升阳举陷,治那些气虚下陷的病,比如脱肛、子宫下垂;生用则偏于固表止汗,利水消肿。”说着,他取了些生黄芪,让阿石捣成粉,“你去给村东的王阿婆送去,她下肢水肿,用生黄芪配茯苓、泽泻,能利水消肿,还不伤正气。”
阿石按嘱咐送药,回来时兴奋地说:“先生,王阿婆说喝了药,夜里尿多了,早上起来腿肿消了些!”黄精点头:“这就是黄芪的妙用,能补气利水,气行则水行,不是强行利尿,而是帮身子自己把水排出去。”
芒种那天,黄精带着阿石在屋后的空地上播种黄芪籽。他教阿石翻土:“要把土整细,掺些草木灰,草木灰属火,能助土性,黄芪喜土,这样长得好。”他一边撒种一边说,“种庄稼和行医一样,都要懂天时、知地利。今年是水运之年,湿气重,种黄芪要多晒太阳,不然容易生霉病;明年若是火运,就要多浇水,防干旱。这是五运六气的道理,顺之则昌,逆之则伤。”
阿石蹲在地里,手里捏着金黄的籽实,忽然问:“先生,您说草木有灵,那黄芪知道自己在救人吗?”黄精望着远处的鹰嘴崖,那里的黄芪正在风中摇曳,像是在点头。“它们或许不知道,但天地知道。”他说,“人善待草木,草木就会回馈人,这就是‘天人合一’。”
第四回 夏疫起村落 芪术救危难
夏至刚过,南岭忽然热了起来,太阳像个火球挂在天上,连风都是烫的。更奇怪的是,往年这个时候该下的雨,今年却迟迟不来,地里的庄稼蔫了,连山林里的溪水都浅了半截。
“今年是火运太过,又逢少阳相火司天,火气太盛,怕是要出疫病。”黄精望着天干物燥的山林,眉头紧锁。他让阿石多晒些金银花、连翘,又备了些绿豆,告诉山民们多喝清热解暑的汤水。
可疫病还是来了。最先倒下的是几个孩子,上吐下泻,浑身发热,手脚却冰凉。接着,大人也开始发病,症状大同小异:高热、呕吐、腹泻,有的人拉得脱了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暑湿霍乱’,”黄精给病人诊脉后,对阿石说,“火运之年,暑热夹湿,侵入脾胃,耗伤正气。光清热不行,还得补气固脱,不然人就撑不住了。”他取了黄芪、白术、茯苓、葛根,配成方子,“黄芪补气,白术健脾燥湿,茯苓利水,葛根升阳止泻,这叫‘升阳益胃汤’的变方,正合今年的气运。”
阿石帮着煎药,药香飘满了整个村落。可病人太多,药很快就不够了,尤其是黄芪,库存见了底。“先生,鹰嘴崖的黄芪还没到采收的时候,能挖吗?”阿石急得满头汗。黄精摇头:“未到秋收,根里精气不足,药效差不说,还会伤了根本。”
他想了想,带着阿石往深山走,在一片向阳的坡地,竟发现了一片野生黄芪,比鹰嘴崖的更粗壮。“原来它们自己传开了。”黄精又惊又喜,他采挖时格外小心,只取那些生长三年以上的,留下幼苗和籽实,还在土里埋了些草木灰做肥料。“草木有灵,知道人间有难,自己长出来了。”
回到村里,黄精让阿石把黄芪切片,一部分生用,一部分蜜炙。生黄芪配葛根、茯苓,给那些高热腹泻的人喝;蜜炙黄芪配党参、白术,给那些已经脱力的人补气血。他还教山民们用黄芪煮水,放些生姜和红糖,让没发病的人喝,说是能“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这场疫病持续了一个多月,靠着黄芪和黄精的方子,村里竟没死人。病好的山民们提着鸡蛋、蔬菜来感谢黄精,看着他熬得通红的眼睛和消瘦的脸颊,都心疼不已。“黄大夫,您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黄精望着院里晾晒的黄芪,忽然一阵咳嗽。阿石赶紧扶他坐下:“先生,您是不是累着了?”黄精摆摆手,笑道:“没事,就是耗了些元气。你看,这黄芪不仅救了大家,也让我们懂了,行医救人,不光靠药,还得靠顺应天地的道理。”他不知道,这场疫病耗尽了他本就不算强健的身子,而鹰嘴崖上,还有一场更大的考验在等着他。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