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孤坟!挖出来的!
太平刚刚回暖的身体,瞬间又变得冰凉。
她猛地转过头,刚刚还流露出全然信赖的凤眸,此刻充满了惊疑。
账册是试探。
如今,这口从清河县连夜运回来的棺材,就是审判。
林琛没有惊慌,甚至连意外都没有。
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不寻常的反应。
太平心头的怒火,被这股诡异的平静浇上了一瓢冷水,反而生出了一丝更加强烈的好奇。
“扶我起来。”
两名侍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软枕上扶起,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去看看。”太平只说了三个字。
她要亲眼去看。
看武三思的底牌。
也看林琛的底牌。
一行人穿过幽深的回廊,走向灯火通明的前院。
夜风更冷了,卷着庭院里花草的湿气,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凛。
前院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一边是公主府的侍卫和下人,一个个面带惊恐,远远地缩在廊下,不敢靠近。
另一边,是十几名身穿黑甲的梁王府亲兵。
而在两拨人中间的空地上,一口漆黑的薄皮棺材,就那么突兀地摆在那里。
棺材上还沾着新鲜的黄泥,散发着一股阴湿腐朽的味道。
武三思就站在棺材旁边。
他换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看到太平出来,他的脸上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姑母,您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大,您的身子要紧。”
“只是有些宵小之徒,装神弄鬼,侄儿怕他惊扰了姑母,特地抓来,当面戳穿他的鬼把戏!”
太平没有理会他的殷勤。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那口棺材上,眉头紧紧蹙起。
“三思,你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深更半夜,在我府里摆一口棺材,你是嫌我病得还不够重吗?”
“姑母息怒。”他连忙躬身,“侄儿也是为了您着想!此人来历不明,满口胡言,侄儿派人去他所说的清河县查探,果然在他所指的孤坟里,挖出了这个!”
他猛地一指那口棺材,声音陡然拔高。
“这里面,装的就是‘林琛’的骸骨!侄儿倒要问问这位林公子,你的人既然还活着,那坟里埋着的,又是谁?!”
林琛从太平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口棺材,然后才将视线移到武三思的脸上。
“梁王殿下为了在下这点微末小事,竟不惜违逆国法,刨人祖坟,真是辛苦了。”
武三思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刨坟掘墓,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大忌。
他冷哼一声:“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本王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才行此雷霆手段!你若心中无鬼,又何惧开棺验骨?”
“验骨?”林琛重复了一遍,“好啊。”
他竟然答应了?
不仅武三思愣住了,连太平都感到了意外。
“不过,”林琛话锋一转,“在开棺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梁王殿下。”
“你想耍什么花样?”武三思警惕地盯着他。
“不敢。”林琛微微欠身,“我只是好奇,王爷是如何确定,这坟里的骸骨,就一定是我林琛的?”
“那孤坟的墓碑上,清清楚楚刻着‘亡夫林琛之墓’!是清河县一个寡妇所立!”一名亲兵将领忍不住站出来,大声回话。
“哦?”林琛看向那名将领,“墓碑还在吗?”
“自然在此!”将领一挥手,立刻有两名亲兵抬过来一块已经断裂的石碑,上面“林琛”两个字,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林琛点了点头,又看向武三思。
“王爷派人连夜奔袭数百里,刨开坟墓,撬开棺材,将骸骨与墓碑一同带回长安。这番大费周章,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向我求证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猜,王爷是想用这副骸骨告诉公主殿下,我林琛,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所说的‘牵机引’之毒,也是子虚乌有。而王爷您,才是那个真正关心公主殿下,为了她不惜背负骂名的好侄儿。我说的,对吗?”
武三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发现自己完全落入了对方的节奏里。
无论这棺材里的骸骨是不是林琛,他刨人祖坟,扰乱太平养病,甚至急于否定“牵机引”之毒的行为,都已经落了下乘。
“够了!”太平冷冷地打断了两人的交锋。
她已经看明白了。
这两个男人,正在用她的府邸当战场,用她的病当赌注。
“开棺。”她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武三思眼中闪过一抹狞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对着亲兵将领猛地一挥手。
“开!”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用手中的横刀撬向棺盖。
“嘎吱——”
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颗锈蚀的棺材钉被暴力撬开,弹飞出去。
随着棺盖被猛地掀开,一股更加浓郁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只有林琛,不仅没有退,反而上前一步,垂眼向棺中看去。
棺材里,一副散乱的白骨,静静地躺在已经腐烂的衣物和泥土之中。
那是一个完整的人类骨架。
武三思死死地盯着林琛的脸,想要从他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惶。
但他失望了。
林琛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件出土的古物。
“这就是梁王殿下找到的‘我’?”林琛开口了,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什么?”武三思厉声喝道,“你这妖物,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林琛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太平。
“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平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琛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太平的神情,随着他的话,从惊疑,到错愕,最后化为一片深沉的了然。
她重新看向那口棺材,再看向武三思,那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怜悯。
“三思,”她缓缓开口,“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何罪名?”
武三思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姑母何出此言?侄儿一心为您,何来欺君之说?”
“是吗?”太平的语气愈发冰冷,“林医者刚刚告诉我,他七岁那年,曾顽皮爬树,不慎摔落,摔断了左边的锁子骨。当时乡野医疗简陋,骨头虽然接上了,却留下了明显的错位愈合痕迹。”
她顿了顿,视线如刀,刮在武三思的脸上。
“你现在,派个人下去,看看那副骸骨的左边锁子骨,是不是完好无损?”
武三思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扭头,死死地看向棺材里的那副骸骨。
火光摇曳,那副白骨静静地躺着,显得无比诡异。
他身后的亲兵将领已经反应过来,不待吩咐,直接跳下坑,俯身在那副骸骨上摸索起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片刻之后,那将领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他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不可能……”武三思喃喃自语,脚步虚浮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这具骸骨,不是我的。”
“梁王殿下,”他一步步走向失魂落魄的武三思,“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具无主的骸骨,配上一块假造的墓碑,就是为了构陷我,阻挠我为公主殿下治病吗?”
“你……你究竟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