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内殿的廊道幽深,烛火在风中摇曳,神佛鬼怪的面容都变得光怪陆离。
此刻,只剩下太平公主披风下摆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以及林琛平稳的脚步声。
侍女们噤若寒蝉,悄无声息地为内殿的每一盏琉璃灯续上灯油,又奉上两盏热气腾腾的茶,然后躬身退下,将这片华贵而压抑的空间,留给了对峙的二人。
殿内暖香袅袅,是上等的龙涎香。
太平公主在铺着白虎皮的胡床上坐下,随手解下了厚重的披风。
“本宫的耐心有限。”
林琛没有坐,他站在殿中,与那张奢华的胡床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他叫林琛,清河县人士,无父无母。”
“是我……义兄。”
他终于为那具白骨,也为自己,安上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
太平公主撇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那双凤眸里的审视,比殿外的夜风还要冷。
“继续。”
“我与义兄,师从同一人。师父不喜尘世,常年隐居于南疆瘴疠之地,世人不知其名。我等随他学医,主攻的,便是天下奇毒。”
“师父一生痴迷毒理,他认为万物相生相克,至毒之物,亦可是至善之药。‘牵机引’,便是他晚年耗尽心血钻研之物。”
“在他老人家的设想中,此物若能控制剂量,再辅以特定药石,可激发人体生机,有续命之效。只可惜,他未能完成最后一步,便被贼人觊觎,盗走了残缺的毒方。”
“所以,你的师父和你的‘义兄’,都因此而死?”
“是。”林琛答得干脆,“贼人不仅盗走毒方,更要灭口。师父为护我二人逃离,身中剧毒而亡。我与义兄一路北逃,最终他还是没能撑住,毒发身亡在清河县。”
“临死前,他告诉我,那伙贼人似乎与京中某个庞大势力有关。我将他安葬后,便循着他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到了长安。”
故事天衣无缝,既解释了他为何懂医、懂毒、懂验尸,也解释了他为何会出现在长安,为何会盯上公主府。
“南疆药王?本宫在宫中掌管天下方士药藏,从未听过这号人物。”太平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真正超凡脱俗之人,又怎会汲汲于俗世的名声。”林琛的回应滴水不漏,“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以看这个。”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用白布包裹的指骨。
他将白布摊开,托在掌心。
“我义兄所中之毒,与殿下体内的‘牵机引’,本是同源。但贼人所用的,是经过篡改的劣化毒方。此毒霸道,死后毒素会沉于骨,尤其是在四肢末梢。”
“只需用三钱水银,一钱赤金,以文火熬制成膏,涂抹于此骨之上。半个时辰后,骨上便会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这,就是‘牵机引’的铁证。”
太平公主凝视着他掌心那截发黑的指骨,久久没有说话。
她信了七分。
但剩下的三分,才是最关键的。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缓缓开口,“那伙贼人,为何要对本宫下手?本宫与你们南疆的恩怨,又有何干系?”
“我不知道。”林琛坦然摇头,“这也是我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我有一个猜测。或许,对殿下您下手的人,和追杀我们的,并非同一伙人,他们只是从同一个源头,得到了这种毒药。”
“又或许,他们根本不想要您的性命。”
林琛抬起头,直视着太平公主。
“一个随时可能病倒、需要依赖药物和他人才能维持体面的公主,远比一个健康的公主,更容易掌控。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本宫身边有内鬼?”
“我不敢妄言。”林琛微微躬身,“但‘牵机引’之毒,配置极为繁琐,施毒手法也必定极其隐秘。若非日夜陪伴在殿下身边,绝无可能让您在毫无察觉的情形下,中毒如此之深。”
“你……”她刚想开口,一股熟悉的痛楚,猛地从心口处传来。
“殿下!”林琛一步上前。
太平公主咬着牙,强撑着抬起手,制止了他靠近。
“这毒……每隔三日,便会发作一次……”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次……都如锥心刺骨……”
往常这个时候,她只能靠着意志硬生生捱过去,或者服用那些只能暂时麻痹痛楚的丹药,然后在无尽的虚弱中等待下一次痛苦的降临。
林琛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没有半分犹豫。
“得罪了。”
他不再等待许可,身形一晃,瞬间绕到太平公主身后,并指如电,精准地点在她后颈的风府、哑门两处大穴上。
太平公主身体一僵,只觉得两股温热的气流顺着他的指尖透入,瞬间冲散了盘踞在心口的那股寒意,剧痛竟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
她惊愕地回过头,正对上林琛那双沉静的眼眸。
“这只是治标之法,用银针封住心脉,可保殿下十二个时辰内,痛楚不再发作。”
“但要根治,必须找到毒源,并且,我需要为您进行一次……换血。”
“换血?”
她闻所未闻,光是听着,就透着一股邪异。
“殿下体内的毒素,早已深入血脉,非寻常汤药所能清除。必须将带毒的血液引出,再注入干净的、融合了药性的新血。”
太平公主没有立刻斥责他妖言惑众。
因为,那折磨了她近一年的剧痛,真的消失了。
身体的舒适,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本宫凭什么信你?”她问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
“就凭这个。”
林琛伸出手,慢慢摊开。
他的掌心空无一物。
太平公主蹙眉,不解其意。
下一刻,林琛的手掌翻转,掌心向下,对准了旁边桌案上的一只青铜仙鹤香炉。
他什么也没做,那香炉里原本袅袅升起的青烟,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再飘散,而是凝聚成一条笔直的细线,直直地朝着他的掌心汇聚而来。
更诡异的是,那些青烟在靠近他掌心三寸之处,竟像是遇到了某种屏障,骤然变色,从青白色,化作了淡淡的灰黑色。
“‘牵机引’之毒,对我无效。”
“我,就是解药。”
太平公主彻底被镇住了。
她看着林琛,又看了看那只香炉,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她终于做出了决断。
“好。”
“本宫把这条命,交给你。”
“但你也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本宫的。”
“你若能治好本宫,本宫许你滔天富贵,助你手刃仇敌。”
“你若敢有半分异心……”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杀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凛冽。
“殿下放心。”林琛微微躬身,接受了这场豪赌,“医者,不救将死之人。”
他抬起头,话锋一转。
“不过在换血之前,殿下或许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说。”
“帮我查一个人。”林琛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