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刺啦啦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爆裂。秦宏伟的目光紧盯着桌面上自己投下的阴影,那阴影随着灯光的闪烁而微微颤动,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难以平静。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
审讯椅的金属扶手坚硬而冰冷,硌得他的手腕生疼。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动一下身子,换个稍微舒适一点的姿势,但刚一动,就听到手铐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这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他那已经高度敏感的神经上,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秦县长,还记得你第一次穿上正装走进县政府大楼的样子吗?”审讯员老陈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放得极缓,就像是在跟一位多年的老友闲聊家常一般。然而,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秦宏伟脑海中的黑暗,照亮了那些被他深埋心底、刻意遗忘的记忆。
老陈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档案袋,袋子里装着的,正是秦宏伟二十年前的入职照片。照片中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领口处别着一枚鲜红的党徽,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秦宏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起,直直地看向老陈。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想要透过老陈的眼睛,看到那张照片,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试图忘却的画面,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无法抵挡。
他想起了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那个怀揣着梦想和抱负的年轻人。他在笔记本的扉页上,用略显青涩但却十分有力的笔迹,写下了“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那时候的他,心中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和对人民的责任感,立志要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幸福和希望。第一次下基层时,他满怀热情和决心,挽起裤脚,毫不犹豫地蹚过积水,去帮助老乡们抢收那些被雨水浸泡的麦子。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要做一个好官,为人民服务。
然而,如今面对老陈的质问,他却无言以对。老陈身子前倾,目光里透露出几分痛惜,似乎对他的堕落感到失望和惋惜。
“你后来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老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是第一次收那个承包商的‘感谢费’时没守住底线,还是发现权力能换来真金白银时动了贪念?”
秦宏伟的嘴唇开始微微发抖,他的内心被老陈的话语刺痛。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雨夜,青河水库修缮工程的承包商王老板塞给他一个牛皮纸袋的情景。当时,他浑身冒冷汗,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纸袋里那整整齐齐码着的二十万现金上时,他的内心开始动摇。
他想起了妻子对婚房太小的抱怨,想起了儿子渴望上重点中学却因没有择校费而无奈的样子。这些生活的压力和对家人的愧疚,在那一刻涌上心头,让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第一笔赃款。
从那以后,他的贪念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每一次面对金钱的诱惑,他都在内心的挣扎中逐渐迷失自我,最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啊!”秦宏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一般。
老陈见状,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抽出一张银行转账记录,“啪”的一声甩在了秦宏伟面前。
“等价交换?那这笔两百万的转账,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可是你‘朋友’在工程验收后打给你的吧!”老陈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鄙夷。
秦宏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转账记录,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陈继续追问:“还有青河水库溃坝那次,混凝土里掺芦苇秆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听到“溃坝”两个字,秦宏伟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缩了缩身子。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天接到消息时的情景——
当时,他正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包厢里,陪着开发商们喝酒。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包厢里的欢声笑语。当他听到电话那头说水库决堤,下游三个村子被淹,死了十七个人时,他的酒意瞬间全无。
尤其是当他得知其中有个小女孩也不幸遇难时,他的心如刀绞。那个小女孩,他是见过的,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还在村口笑着对他说:“谢谢秦叔叔修水库。”
而此刻,看着眼前满桌的山珍海味,秦宏伟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些曾经让他垂涎欲滴的美食,此刻却如同毒药一般,让他难以下咽。
“我没想让人死……”秦宏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让内心的恐惧稍稍减轻一些。汗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王老板说芦苇秆混在混凝土里没事,反正验收时看不出来……”秦宏伟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收了他的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陈看着秦宏伟,知道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他决定趁此机会,进一步触动秦宏伟的内心。
“你老婆上周来看你,带了儿子的成绩单。”老陈缓缓说道,“孩子还以为你在外地出差呢,说等你回来要带你去看他在学校画的画。”
听到“儿子”这两个字,秦宏伟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泪花,那是对儿子的思念和愧疚。
他想起了儿子三岁那年,自己加班到深夜,小家伙抱着枕头蹲在办公室门口等他。当他终于结束工作,打开门看到儿子时,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对他说:“爸爸是大英雄!”
那时候的秦宏伟,心中充满了对儿子的爱和对家庭的责任。他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然而,如今的他,却成了一个罪犯,一个让儿子蒙羞的人。他怎么能面对儿子那纯真的目光呢?
审讯室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那台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似乎在嘲笑这紧张的场面。
老陈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宏伟,缓缓地从文件夹中抽出另一张照片,轻轻放在桌上。这是秦宏伟母亲的病历单,上面详细记录着她的病情和治疗情况。
“你妈还在医院躺着呢,”老陈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秦宏伟的心上,“她一直在念叨着你,说你怎么好久都没去看她了。她不知道你出了事,还满心欢喜地等着你周末回家,说要给你包饺子——你最爱吃她包的三鲜馅,对吧?”
秦宏伟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病历单,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些被权力和欲望掩盖的愧疚感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陪伴在母亲身边了。他有多久没有陪母亲说过话了?有多久没有参加过儿子的家长会了?当他在高档会所里与权贵们推杯换盏、纵情声色的时候,妻子却独自一人在医院里照顾着生病的母亲,而儿子只能在作文里写下“爸爸是个大忙人”这样无奈的字句……
“老陈,我……我交代。”秦宏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侥幸和逃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和自责。“青河水库的事,还有后来的土地招标、工程分包,我全都写下来…… 求你们,别让我妈和孩子知道这些事。”
老陈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风光的县长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叹了口气,推过去一沓稿纸:“你该交代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因为你贪心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