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略作停顿后,才抬步向前走去。
空旷沉暗的殿宇内,唯有他的脚步声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回响。
萧祁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雕龙窗前,背对着。
而在御案之上,最显眼的位置,摊开一张信笺。
正是江晚卿留下的那封。
沈彻目不斜视,走到御案前方不远处,屈膝深深叩拜下去,“臣沈彻,叩见陛下。”
萧祁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殿内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寒鸦的啼叫声。
良久,萧祁才缓缓转过身。
他踱步到御案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拿起那张信笺,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彻身上。
“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让江家晚卿入宫?”
沈彻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声音依旧沉稳,“是臣求陛下救表妹一命,陛下仁慈,念及旧情,这才将表妹留在宫中养病。”
“表妹私自归家,未告知陛下,是臣教导不力,臣无颜面求陛下宽恕,一切罪责,臣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萧祁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他缓步走到御案后坐下。
“你承担得起吗!”
“雷霆暖风,莫非天恩,陛下要如何责罚,臣,绝无怨言。”
“好一句,绝无怨言,”萧祁缓缓嚼着这四个字,瞬间回了神。
今日他已显露了过多的情绪,这于帝王威仪有损。
他的手指轻叩御案,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沉稳,“起来吧。”
“谢陛下。”沈彻起身拢袖垂眸,立在原地。
萧祁终于再次开口,“此事,是她悄然离宫在先,朕不予追究你教导不力之责,她必须亲自来朕面前,将离宫的缘由说清楚!”
沈彻心头猛地一沉。
让晚儿再入宫?
面对盛怒的帝王?
他的脑中迅速思考着,要如何保下她。
萧祁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你莫要再为她开口周旋,朕不会要了她的命,亦不会处罚她。”
沈彻听着,这已是帝王再盛怒下的宽宥。
这背后是帝王残存的理智?
还是……那深藏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愫在作祟?
沈彻不敢深究,更不敢再言。
就在这沉默的间隙。
殿门外,陈泰略显急促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启禀陛下!慈安宫葛嬷嬷求见!”
萧祁的眉头拧起,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宣!”
殿门应声而开。
葛嬷嬷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御案前,对着萧祁深深福礼,“奴婢叩见陛下。”
“嬷嬷此时前来,可是皇祖母有何吩咐?”萧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着葛嬷嬷。
葛嬷嬷垂首,恭谨开口,“回陛下,太皇太后有事与陛下商议,请陛下移步慈安宫。”
“陈泰!备辇!”
片刻后。
响鞭开道,御辇起驾,往慈安宫行去。
慈安宫正殿,熏炉里名贵的迦南香烟雾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太皇太后半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凤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佛珠,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心中思绪繁杂。
太上皇说的那句话,还言犹在耳。
“母后不知实情原委,江晚卿绝不会被当做嫔妃纳入宫中,只怕朕那皇帝儿子,有立她为后的心思!”
立后!
这两个字如同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太皇太后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起初,她只当是皇帝年少慕艾,对那江家姑娘有些不同寻常的眷顾,甚至不惜顶撞太上皇,但也未曾敢往“立后”的方向去想!
江家实属末流,纵然有梅家和沈彻在,也担不起大秦王后的母家。
况且,江晚卿曾被出于谣言的漩涡,名声有瑕。
她虽对这姑娘有几分怜惜与好感,但绝不至于让她动摇立这姑娘为后的念头。
殿外,远远地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太皇太后的眼睫猛地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那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殿门的开合声响起。
凛冽刺骨的寒风随着帝王,一同卷入殿中。
殿内的迦南香气被瞬间冲散。
那道玄黄的挺拔身影,行至太皇太后前头,拱手行礼道,“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有何要事与朕商议?”
太皇太后突然感觉到面前的皇帝身上,一股冻人的寒气席卷周身,让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拢了拢身上的锦裘。
“你先坐。”
萧祁在太皇太后旁侧的太师椅上落座,目光无意间扫视周围,才发觉,唯有他祖孙二人在殿内。
“哀家就直言不讳了,”皇太后放下手中捻着的佛珠,神情凝肃,目光直视着萧祁。
“皇祖母但说无妨。”萧祁迎上她的目光。
太皇太后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江家姑娘的家世,哀家已派人查探过了,你若想纳她为妃,祖母多一句话都不会说,但若是有其他念头,祖母就不得不开口唠叨几句了。”
萧祁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反问道,“皇祖母此言……何意!”
“哀家不知你是装作听不懂,还是故意有此一问,江家姑娘,只能为妃为嫔,但若想染指后位,绝无可能!如此,你可明白?”
萧祁缓缓靠回椅背,姿态懒散,“皇祖母,朕有一言,您且听着看,无论是后宫的妃嫔还是皇后,都是朕的后宫,也是服侍朕的人。”
他微微停顿,语气变得冷冽,“您和父皇都不该插手此事,您说呢?”
“哀家是为你好.......”
“为朕好......”萧祁萧祁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勾唇轻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桀骜,“那也是朕觉得好,才是为朕好!”
说完,他站起身,恭敬施礼,“朕还有朝务要忙,皇祖母好生歇着,改日朕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指着殿门的方向,手指都在发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祁回到紫宸殿,径直去了寝殿,在博古架上取出那道放了多时的立后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