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厅以后,许阳和李伟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通过内部程序调取了“天天建筑”郭栋梁涉黑案的原始电子卷宗和涉案人员的银行流水数据。
督察总队的身份让他们拥有这个权限,但也要求他们行事必须更加谨慎,避免在真相大白前造成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许阳和李伟对着笔记本电脑,逐页审视着卷宗细节,重点排查与郭全可能存在的关联。
“许副总,你看这里,”李伟指着屏幕上郭栋梁其中一个手下骨干的银行流水,“在案件收网前一周,天天建筑对公账户有一笔五万元的现金取款记录,取款网点……就在郭全烟酒坊附近。”
许阳目光一凝:“金额对不上举报的十万,但时间点很微妙。能查到这笔钱的去向吗?”
“正在尝试,但现金取款,追踪难度很大。”李伟敲着键盘,“需要时间协调银行调取更详细的监控记录,如果还在的话。”
与此同时,许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部门发来的初步报告。
“照片非茶坊安装的监控设施,非专业设备拍摄,礼盒内部完全不可见。”
照片存在轻微裁剪痕迹, 原图信息已被删除,无法恢复,说明发送者很谨慎。
根据光影和茶坊内部装饰对比, 可以确认拍摄地点就是“清源茶坊”的某个卡座,时间推断为下午。
“拍摄者是有备而来。”许阳沉声道,“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拍到王辉‘接收’礼盒的瞬间。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非偶然拍到的受贿证据。”
就在这时,陈海从盯梢点发来了加密信息:【许副总,目标郭全在你们离开后不久就关了店门,行为鬼祟,乘坐出租车在城区绕了几圈后,进入了一家名为“蓝湾”的洗浴中心。我们跟丢了,里面结构复杂,他可能从其他出口离开了,或者去见某个特定的人。】
许阳眼神一凛。郭全的反侦察意识如此之强,更印证了他背后有人指点,而且这个人能量不小,能让一个普通小店主如此恐惧和谨慎。
“李主任,你留在这里,继续深挖资金流向,特别是那五万元和可能的其他资金痕迹。同时对郭全的通话记录和社会关系进行深度排查。”许阳站起身,语气果断,“我去找王辉聊一聊。”
李伟有些意外:“现在去?不等郭全这边的线索更明确些?”
“不等了。”许阳摇头,眼神锐利,“对手比我们想象的动作更快。郭全的暂时性失踪意味着他可能去报信,或者受到了新的指令。我们必须抢在前面,和王辉正面接触。一来,听听他这边的说法;二来,也是给他一个主动说明情况的机会,这是对他基本的尊重和保护。”
许阳深知,如果这真是一个针对王辉,甚至可能间接针对他许阳的局,那么拖延只会让王辉更加被动。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新区刑侦支队二大队办公室。
王辉正对着电脑屏幕梳理另一起盗窃案的线索,眉头紧锁,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依然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当许阳推门进来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站起身:“许支!你怎么有空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辉子,有点事找你聊聊。”许阳的表情平静,但眼神里的严肃让王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挥挥手让办公室里其他几个队员先出去,关上门,递给许阳一支烟:“什么事,这么严肃?总队那边有任务?”
许阳没接烟,目光直视着王辉,开门见山:“辉子,我们接到实名举报,涉及到你。是关于你办理‘天天建筑’郭栋梁案期间的一些情况。”
王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些,他拿着烟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被羞辱的愤怒:“举报我?举报我什么?!”
“举报你在‘清源茶坊’,收受了郭全的贿赂,现金十万,装在一个礼盒里。”许阳一字一顿,紧紧盯着王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放他娘的屁!”王辉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郭全?那个软蛋?我收他的钱?阳哥,你信吗?!我王辉是脾气不好,可能得罪过人,但这种脏警服的事,我他妈能干?!”
他的愤怒真实而剧烈,不像伪装。
“你别激动。”许阳语气依旧平稳,“我要是信了,现在来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纪检的同志了。但我需要你告诉我,那天在‘清源茶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去见郭全?那个礼盒又是怎么回事?”
王辉喘着粗气,努力平复情绪,他用力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陷入了回忆和一丝懊恼:
“郭全……他是郭栋梁的一个远房表亲,但在案子里屁都不是,就是个边缘人。当时我们抓了郭栋梁,案件基本定性了。这个郭全不知道通过谁找到我,说有一些关于郭栋梁其他犯罪线索要单独向我反映,但必须在外面谈,他怕在局里被人看见。”
“我当时想,案子虽然差不多了,但多挖点线索总是好的,说不定有漏网的。就答应了他,选了‘清源茶坊’,是个公共场所,我觉得没问题。”
“见面后,他东拉西扯,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根本没什么价值。临走时,他突然拿出那个礼盒,说是他们老家的特产,一点心意,感谢我们打掉了郭栋梁这个祸害,让他们家生意好做点了。”
“我当场就拒绝了,严厉警告了他。但他死活非要塞给我,推搡间,他把盒子往我手里一按,扭头就跑了。我追出去,人已经没影了。”王辉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晦气,“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就是他妈的两盒破茶叶!我当时气得不行,觉得被这孙子耍了,但又觉得为两盒茶叶再大张旗鼓地找他也不值当,就把茶叶扔在办公室柜子里,后来忙起来就忘了这茬了!谁能想到这狗日的在这里埋雷!”
王辉的解释,与许阳推测的“陷阱”方向基本吻合。重点是“茶叶”而非现金。
“茶叶还在吗?”许阳立刻问。
“应该还在吧?我扔柜子里就没动过。”王辉走到角落的文件柜前,翻找起来。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蒙尘的、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礼盒走了过来,“喏,就这个。”
许阳接过盒子,打开。里面确实是两罐包装普通的茶叶。他仔细检查了盒子内部,敲了敲底板,声音沉闷,不像是夹层。他拿起茶叶罐,掂了掂重量,又轻轻摇晃,里面不像是有暗格的存在。
况且如果当时王辉接过这两盒茶叶通过重量肯定能判断出里面是否还夹杂着其他“东西”。
“你确定里面只有茶叶?没有其他东西,比如银行卡、金条之类的?”许阳确认道。
“许支,我发誓!当时我就打开看了,就这两罐破茶!”王辉笃定道,“阳哥,这明显是有人搞我!用这破事儿恶心我!”
“可能不仅仅是恶心你。”许阳合上盒子,眼神深邃,“举报信里说的是十万现金。现在物证对你很不利,照片是真的,礼盒也在你手里,但内容物对不上。对方完全可以声称你事后调了包。”
王辉愣住了,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妈的……这是要往死里整我啊!阳哥,我……”
“现在慌没用。”许阳打断他,语气沉稳而有力,“辉子,你仔细回想,当时郭全的状态怎么样?他提到过是谁让他来找你的吗?或者,在办理郭栋梁案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触及到什么敏感的领域?”
王辉陷入沉思,眉头紧锁:“郭全那天……好像确实有点紧张,眼神躲躲闪闪的。至于谁让他来的,他没说。得罪人……干我们这行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郭栋梁案牵扯到新区一些老小区改造项目,利益方很多,但具体是哪一路神仙……”
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许阳心里清楚,范围正在缩小。能设计出如此环环相扣的局,并且能让郭全如此恐惧的人,绝非等闲。
“这件事,在调查清楚前,严格保密,对谁都不要说,包括支队领导。”许阳严肃地叮嘱王辉,“正常工作,不要表现出异常。这个盒子,我带回总队做进一步检验。”
说完这句话许阳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看向王辉说道,“记住!这件事情包括周正也不能提!”
王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一丝后怕:“许支,我听你的!谢谢你信我!”
许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拿着那个可能隐藏着更多秘密的礼盒,转身离开。
就在许阳的车驶离分局的同时,在市区某栋高档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里,一个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老板椅上的身影,接起了一个加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鱼饵放下了,鱼已经咬钩。许阳亲自见了王辉,拿走了那个盒子。”
老板椅上的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很好。让郭全彻底消失一段时间。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了。我很期待,许副总队长这把‘外科手术刀’,接下来会切向哪里……是选择保全战友而违背原则,还是为了原则大义灭亲?无论哪种选择,都会很有趣。”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映照着黑暗中那张模糊而危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