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逸尘踏着浓重的夜色缓步前行,靴底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被晚风揉碎在寂静里。
月光透过云层,在他黑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脚步轻晃如流动的碎汞。
及至城主府前,他下意识的看向门口,原以为此处该是守卫密布、壁垒森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脚步微顿。
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的琉璃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往来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府内竟是人声嘈杂,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混着浓重的药味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背着药箱、神色匆匆的医者,他们的衣袍沾着草汁与血污,袖口被汗水浸得发皱。
更触目的是那些被担架抬出的人影,身上盖着素白的麻布,边角处隐约渗出暗红的印记,担架夫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荣逸尘立在廊下,望着这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眉峰不自觉蹙起——看来这里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
城主府西跨院的厢房内,烛火摇曳着映出墙上悬着的长剑。
荣五斜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呼吸匀净得像入定的老僧。
忽然,他眼皮猛地一颤,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骤然睁开,墨色瞳仁里精光乍现,仿佛暗夜里陡然亮起的寒星。
“公子来了!”他低低呢喃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话音未落已如离弦之箭般弹坐起来。
脚上的软靴胡乱蹬上,鞋跟在地面磕出急促的声响,另一只手抓过搭在床尾的外袍,几乎是踩着衣摆往门外冲。
廊下的夜风掀起他半敞的衣襟,露出里面紧束的玄色劲装,每一步都带着风,木廊地板被踩得咚咚作响。
转过回廊时,恰好撞见荣逸瑾从东侧统帅厢房的方向走来,对方一身青色长衫,手里还攥着卷军务卷宗,见他这般急态,不由扬声唤道:
“荣五!何事如此匆忙?”
可荣五像是全然未闻,耳廓微动却连头都没回,身影已如一道黑影掠过。
宽大的袍角扫过廊柱边的盆栽,带落几片沾着夜露的叶子,只留下个急冲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通往正厅的拐角处,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奔跑时带起的风。
荣逸瑾望着那抹残影挑了挑眉,指尖轻点卷宗封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是那位主儿到了。
………
荣五很快便来到城主府大门口,夜风掀起他的衣袍下摆。
他的目光在门庭四周扫过,视线刚触及西侧回廊那道立在灯影下的身影,脚步便骤然顿住,随即快步迎了上去。
那身影一袭黑色锦袍,月光落在肩头似覆了层薄霜,正是自家公子荣逸尘。
荣五连忙躬身行礼,动作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恭敬:“公子!您可算到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如连珠,把最近边境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廊下的风卷着药味掠过,荣逸尘静立在灯影里,指尖轻捻着腕间串珠,眼帘微垂听着,只偶尔在关键处几不可察地点下头。
他周身的沉静与周遭的慌乱格格不入,仿佛能将所有嘈杂都隔绝在外。
荣五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线:“逸尘?”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荣逸瑾不知何时也追了出来,青色长衫在夜风中轻扬,手里还捏着那卷军务卷宗,望着廊下的荣逸尘,眸中闪过几分意外。
………
城主府统帅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床榻上铺着染了暗红污渍的锦褥,统帅龙御霄只着一件素白里衣,衣襟凌乱地敞开,露出腹部上方狰狞的伤痕。
他双目紧闭,长睫上还凝着未干的冷汗,脸色白得像宣纸,唯有紧抿的薄唇透着几分倔强的血色,显然是在昏睡中也承受着剧痛。
荣逸尘坐在床边的梨花凳上,指尖悬在龙御霄腹部上方,目光落在那处狰狞的创口上。
伤口足有碗口大,边缘皮肉外翻,本该鲜红的肌理竟泛着诡异的暗黑色,像是被墨汁浸染过,连周遭的皮肤都透着死气沉沉的青黑。
他眉峰微蹙——这般洞穿腹腔的重创,又添上这邪异的暗色,寻常人早就撑不住了,龙御霄能留着一口气到现在,靠的全然是那股子硬撑的意志力。
“这伤是邪咒王的手笔。”一旁的荣擎岳忽然开口,老人声音沙哑,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前几日对阵时,被那妖物的骨杖所伤,当时就见了黑血,随军医者都束手无策。”
他望着床榻上人事不省的人,浑浊的眼底翻涌着痛惜与凝重,“那权杖淬了邪咒,寻常药物根本压不住这蚀骨的毒性。”
荣逸尘指尖轻轻落在龙御霄腕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却不肯断绝的脉搏,眸色沉了沉。
忽然,一个侍女带着哭腔的急呼:“云长者……云长者没呼吸了!”
这声惊呼像块巨石砸进静水,荣擎岳猛地从椅上站起,杖头在地面顿出沉闷一响;
荣烽冽刚帮龙御霄端过的药碗“当啷”落地,药汁溅湿了靴面也顾不上;
太子龙渊霆原本正蹙眉翻看军医的诊案,闻言立刻转身,玄色蟒纹常服的下摆扫过案几边缘的烛台;
荣逸瑾更是一步跨到另一张床榻边,青色长衫的袖口都被带起的风掀起。
荣逸尘也迅速从龙御霄床前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他俯身探向云栖栖长者的鼻端,指尖又搭上对方腕间——气息已绝,脉搏更是连一丝微弱的搏动都寻不到。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荣五,荣五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
不等那名吓得脸色惨白的侍女和另外两名手忙脚乱的军医反应过来,已被半扶半请地带离内室。
内室重归寂静,只余下烛火跳动的轻响,几人望着床榻上已然没了声息的长者,神色各异,却都透着同一种凝重。
“逸尘,她可还有救?”荣擎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攥着战仗的指节泛白。
屋内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在荣逸尘身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希冀。
荣烽冽按着腰间长刀的手松了松,眼底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荣逸瑾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就连一直沉稳的太子龙渊霆,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盼着云长者能活,更隐隐将那份渺茫的希望,系在荣逸尘“云尘医仙”的名号上,还有他那从不轻易示人的、来自神秘宫殿的莫测身份——那或许是此刻唯一的转机。
龙渊霆忽然上前一步,锦袍下摆扫过地面,他竟要曲膝半跪,拱手沉声道:
“我以龙耀国储君之名,恳请云尘医仙出手,救救我的小皇叔和小皇婶!无论结果如何,皇室欠您的恩情,永世不忘!”
荣逸尘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又瞥了眼床榻上气息全无的云长者,眸色微沉,忽然微眯起眼:
“好。那你可记住了今日之言。”
话音落,他转身看向荣擎岳与荣烽冽,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祖父,叔父,烦请二位守好这间屋子。我未出去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踏入半步!”
“好!”荣擎岳与荣烽冽异口同声应下,其他人陆续都出了屋子,屋内只留下荣逸尘和荣五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