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景象,让我和艾拉,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无比宽阔、也无比壮丽的舰桥。
它的正前方,是一整面,由未知晶体构成的巨大落地舷窗。
透过舷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那片广阔的金属坟场,以及坟场中央,那个被“规则之网”牢牢锁住的、不断扭曲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黑色奇点。
这里,是整个封印的,最佳观测点。
也是,承受着最大压力的地方。
舰桥内部,所有的设备,都还亮着微弱的光芒。
无数的数据,还在屏幕上,无声地流淌着。
整个舰桥,就像一台从未停歇过的精密仪器,忠实地,履行着它最后的使命。
而在舰桥的正中央。
那个,象征着最高指挥权的,舰长席上。
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陈旧的、但依旧笔挺的白色舰长制服的,老人。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稀疏地搭在额前。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
他的身体,已经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无数根透明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维生管道,连接着他的身体,和身下的舰长席。
那个座椅,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座位。
它是一个复杂的、维系着他生命,也维系着整个“规则之网”运转的,生命维持系统。
他闭着眼睛,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如果不是“信使”之前检测到了那丝微弱的生命信号。
我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是一具,在这里坐化了三百多年的,干尸。
他就是,那个最后的守墓人。
在他座椅的扶手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银色金属芯片。
是灰狼留下的,“坐标发生器”的核心。
我们,终于找到了它。
我和艾拉,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我们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位沉睡了几个世纪的守护者。
当我们走到舰长席前时。
那个老人,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到来。
他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眼皮,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吃力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球,已经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
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手腕上,那块“星之钥”上。
“你……终于……来了……”
一个无比苍老、无比沙哑、仿佛两片砂纸在摩擦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巨大的力气。
“您……您是?”
我蹲下身,看着他,声音中,充满了敬意。
“我……”
老人似乎想笑一下,但他的面部肌肉,已经彻底僵硬,只能扯动一下嘴角。
“我只是……一个忘了自己名字的……老兵……”
“是‘开拓者’号的……最后一任舰长……”
“也是……‘火种计划’的……最后一个……守墓人……”
“我们……在这里……守了……三百七十二年……”
“终于……把你……等来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艾拉。
艾拉的怀里,还抱着那把断裂的战术斧,和那块破碎的胸甲。
“清道夫……”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
“好久……没见过……这么年轻的……战士了……”
“夜枭……和灰狼……他们……还好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艾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老人沉默了。
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悲伤。
“是啊……”
“在这片深渊里……活着……本就是一种……奢侈……”
“他们……是好样的……”
他艰难地,抬起了一根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指,指向了他扶手上的那枚芯片。
“那个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送到了我这里……”
“他说……这是……希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希望……”
“但这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执念……”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连接着他身体的那些维生管道,光芒也开始忽明忽暗。
他快要,到极限了。
“孩子……”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一丝回光返照般的神采。
“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父亲……LZh……”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敌人……”
“他是个……固执的……天才……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他错了……但……我也错了……”
“我们都错了……”
“我们……都低估了……‘低语’的恐怖……也高估了……我们自己……”
“听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坚硬,如同枯木。
“那个芯片……不是……坐标……”
“它是一个……‘钥匙’……”
“一把……能够暂时……关闭这座‘坟墓’……关闭这个‘规则之网’的……钥匙……”
什么?
我愣住了。
关闭封印的钥匙?
灰狼拼死送来的,竟然是这个?
“我们……快撑不住了……”
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
“这个‘封印’……已经到了极限……它最多……只能再维持……一个月……”
“一个月后……‘网’就会破……”
“那个‘投影’……就会……彻底降临……”
“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所以……我们必须……赌一把……”
“用这把‘钥匙’……暂时关闭‘封印’……制造出一个……极其短暂的……‘窗口期’……”
“然后……”
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那个不断扭曲的黑色奇点,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疯狂。
“用这艘船……用这座坟墓里……所有飞船剩下的……全部能源……”
“用我们……三百七十二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愤怒和不甘……”
“对着它……”
“撞过去!”
“用我们……最后的‘火种’……”
“去点燃……一场,能够净化一切的……大爆炸!”
“这……就是‘火-种计划’的……最终方案!”
“这……就是,我们这些先驱者,为你们这些后来者,准备的……”
“最后的……礼物!”
他的话,如同最狂暴的雷鸣,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同归于尽!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计划!
他们在这里守了三百多年,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而是在积攒力量。
在等待一个,能够拿着“钥匙”来开启最终决战的,继任者!
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孩子……”
老人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从我的手腕上,滑落了下去。
他眼中的神采,也彻底地,黯淡了。
“我的时间……到了……”
“接下来……”
“就交给你了……”
“请……带着我们的……希望……”
“为这段……可悲的历史……”
“画上一个……句号吧……”
他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
连接着他身体的所有维生管道,光芒,一根接着一根,彻底熄灭。
舰桥里,所有的设备屏幕,也在同一时间,变成了红色。
一个冰冷的、合成的电子音,响彻了整个舰桥。
【舰长生命体征消失。】
【‘开拓者’号,最高指挥权限,已根据‘薪火’协议,自动移交。】
【移交目标:‘火种’持有者——林序。】
【欢迎您,最后一任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