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星,天璇圣宗。
宏伟而肃穆的主殿内,金碧辉煌却难掩此刻弥漫的死寂。
一位身材微胖的褐袍中年人,背负双手伫立在主位之前——他正是第三代圣主刘风谷。
殿内空旷,唯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在梁柱间低回,胸前衣袍随着心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波动。如瀑白发自肩头垂落,竟无风自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身后,静立着一位白发胜雪、身姿颀长的中年美妇——左玉露。
她深邃如古潭的双眸,正死死盯着手中那份摊开的烫金聘帖,逐字逐句,看得极慢,极重。
随着视线下移,她那两道漂亮的柳眉越蹙越紧,拧成了起伏不平的山峦。
修长的玉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素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仿佛那帖子有千钧之重。
她皓月般的玉容悄然笼上了一层寒霜,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瞬间冰冷了几分。
当视线触及落款处那力透纸背的“长弓远”三字时,她的瞳孔骤然猛缩,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中,“啪”地一声瞬间合上了聘书,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微颤:
“掌门师兄!天刀殿……竟要为那少殿主长弓望,求娶轻瑶?!”
刘风谷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聘书是长弓远那老匹夫今晨亲自送来的。婚期……就定在三天后。”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门,望向渺远的虚空,才继续道,语气中满是浓郁的无奈:
“玉露师妹,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左玉露胸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她猛地将手中那沉重的玄铁庚金聘帖狠狠掷在地上,面上愠怒毫不掩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轻瑶乃我天璇圣女!是我圣宗倾注三百年心血培养的未来传人,中兴之望!岂能下嫁他宗,沦为天刀殿的附庸?!他们这是要断我圣宗根基!欺人太甚——此事,我圣宗绝不能答应!!”
刘风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那刺眼的聘书,神色看似平静,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沉重的暗流。
他踱步至主座前,疲惫地坐下,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远古仙庭寂灭已逾万载……天璇、天刀、无极,三足鼎立维系至今的平衡,怕是要彻底倾覆了。”
他抿了一口冷茶,苦涩在舌尖蔓延。
“无极宫的立场……摇摆不定。今晨我见到长弓远时,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已登临天仙境,当此举世无真仙的时代……天刀殿独霸天璇星,已成定局。”
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仿佛承载着整个宗门的重量。
左玉露听出他话语中那近乎绝望的无奈,心中仍抱着一丝不甘:
“师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论宗门底蕴与道法传承,我圣宗何曾弱于天刀殿?”
刘风谷抬起眼,直视着师妹,眼神复杂,不再避讳那血淋淋的现实:
“我与无极宫主路无疆,皆困于地仙境大圆满已逾千年,寸步难进……谁能料到,长弓远那老匹夫竟能后来居上,一举破开天仙壁垒!虽仅一步之遥,却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如今的天刀殿,已非我圣宗可抗衡。”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天仙境?!”
左玉露身形猛地一晃,如遭重击,脸色瞬间煞白。
她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掌门师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师兄……你……你打算应下这门亲事?”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后者低下了头,目光落在茶盏中沉浮的叶梗上,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可轻瑶她……”
左玉露向前一步,声音带着殷切和不甘的颤抖,“是我们悉心栽培了三百年的希望啊!她的天赋,她的心性……假以时日,必能……岂能就此放弃?!圣宗的未来……”
她殷切又不甘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够了!”刘风谷骤然抬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冬日寒潭般的刺骨冷意,字字如冰锥砸落:
“传人没了,可以再寻,再培养!但若道统断了,宗门倾覆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天璇圣宗万载基业,无数先辈心血……绝不能,毁于我手!!!”
左玉露被这斩钉截铁的决绝惊得踉跄后退一步,身形微晃,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宽大的广袖之中,脸色灰败。
掌门师兄的选择,冷酷得让她始料未及,也彻底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蓦然闭上了双眼,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沉重而无力的叹息:
“轻瑶……虽是我徒儿,可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倔强,执拗,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门亲事,她……恐怕宁死也不愿啊……”
“哼!”刘风谷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身旁的玉几之上!
坚硬的玉石桌面竟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他豁然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言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一宗之主的意志,冰冷而强硬:
“本座当初正是看中她万中无一的绝顶资质,圣宗才不计代价,倾注海量资源养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这份天大的恩情,如今,该是她们偿还的时候了!”
“……此事,已成定局!无需再议!师妹,你去安排吧!”
语罢,他不再看左玉露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在他身后,那被重重顿下的茶杯连同那布满裂痕的玉几,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小堆细腻的齑粉。
袅袅尘烟散开,如同圣宗此刻飘摇的命运。
左玉露怔怔地望着那堆粉末,神色惨然,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良久,她才缓缓弯下腰,牙关紧咬,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伸出同样颤抖的双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捡起了那份被她掷于冰冷地面的沉重聘书。
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当她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殿时,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
两缕银丝无力地从鬓角垂落,映着昏黄的光,仿佛短短片刻,她已苍老了数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