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玉露拿着那份重若千钧的聘书,来到了圣女秦轻瑶清幽的小院。
屏退旁人,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展开了一场漫长而沉重的谈话。
左玉露推心置腹,将天刀殿的威势、圣宗面临的生死存亡危机、以及宗主不容更改的意志,都毫无保留、甚至带着深深愧疚地道出。
秦轻瑶安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石面边缘。
她耐心地听着师父的每一句话,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她倔强地扬起头,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努力不让蓄满眼眶的泪水滑落。
“轻瑶,你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不过三百余岁便已跻身地仙境,为师……一直以你为傲。假以时日,迈入天仙门槛也非虚妄……”
左玉露的声音充满了痛惜与无奈,“只是眼下……圣宗……真的没有时间了。”
她看着爱徒强忍泪水的侧脸,心如刀绞,声音哽咽:
“为师知你……生性要强,最是执拗,遇事不肯轻易低头折腰……只是这次……唉……”
她终究无法再说出更多逼迫的话语,未尽之言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师父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无奈和无法抗拒的压力,秦轻瑶听得清清楚楚。
她右手死死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贝齿深深陷入下唇,几乎要沁出血珠。
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边最后几缕飘散的浮云,仿佛灵魂也随之飘远。
过了许久,久到暮色四合,两行冰冷的清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眼角悄然滑落,滴落在石桌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心死般的落寞与哀伤:
“师父的意思……轻瑶……明白了。”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吐出接下来的话。
“为了圣宗……为了……这份养育之恩……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三日后……出嫁。”
话音未落,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彻底崩碎。
她猛地转身,扑倒在左玉露的膝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已久的悲愤与哀伤化作无声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抽泣。
左玉露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手,一遍遍轻抚着爱徒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自责与无力:
“唉……我苦命的孩儿……都怪为师……没用啊……护不住你……护不住你啊……”
此刻,她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师徒的名分,那份深沉的怜爱与痛楚,情同母女。
……
秦轻瑶的身世,左玉露最是清楚。
她本出自凡俗猎户之家,六岁时父亲便因病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九岁那年,她在山中遇险,险些命丧雪豹爪下,幸得偶然路过的左玉露相救。
见她根骨奇佳,灵秀天成,左玉露爱才心切,破例将其收为亲传弟子,引入仙途。
因其天赋卓绝,心性坚韧,后来更被宗门选为圣女。
凭借圣女身份,秦轻瑶获得了圣宗最顶级的修炼资源。
而她那位凡人之躯的慈母高溪芹,也因此母凭女贵,得到了圣宗的特殊照拂。依靠宗门赐予的珍贵灵丹妙药滋养身体,延续生机,方才得以活到今日。
……
左玉露带着满心伤痛离去后,小院重归死寂。
秦轻瑶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单手托着苍白的脸颊,眉头紧锁,两眼空洞无神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美玉雕,一动不动。
晚风带着凉意,轻轻拂动她如霜的银发。
纤瘦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异常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沉闷的咳嗽声从内室方向传来,打破了院中令人窒息的宁静。
伴随着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一位身形佝偻、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拄着一根光滑的玉杖,颤巍巍地挪了出来。
沉浸在无边思绪中的纱衣女子如同被惊醒,瞬间回过神。
她飞快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妇人到石凳上坐下,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娘……外面风大,您身子弱,怎么又出来了?当心着了凉。”
老妇人高溪芹并未坐下,而是伸出枯瘦如柴、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拭去女儿脸颊上未擦净的湿痕。
她浑浊的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尽的歉疚,声音虚弱而沙哑:
“瑶儿……你和你师父说的话……娘……都听见了……”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任由女儿扶着她缓缓坐下,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她忽然举起那双同样干瘪的手,用尽力气捶打着自己同样干瘦无力的双腿,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
“都是我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和我一般年纪的人,骨头都该化成灰了……我却还在这里苟延残喘,拖累着我的儿……害得你……行事处处受制,连终身大事都不能遂心……我……我真该死啊!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娘!您又说这些傻话了!”秦轻瑶急忙抓住母亲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她看着母亲痛苦自责的模样,心头酸楚更甚,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却强忍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显得轻快:
“只有娘亲您好好活着,安然地陪在女儿身边,女儿这漫长的仙途……才有念想,才有意义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温柔地凝视着母亲苍老的面容,嗓音刻意放得柔和而坚定,仿佛在安慰母亲,也仿佛在说服自己:
“您从小就教导女儿,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负义。圣宗于我们母女有大恩,栽培之恩,活命之恩……女儿……无以为报。”
“这件事……是女儿深思熟虑后,自愿答应的。娘亲您……真的不必为我忧心。”
她握着母亲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一丝虚假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