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遗迹的硝烟味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尽管那场波及半个海域的能量风暴已经平息了七十二小时。管理局总部地下三层的和解舱泛着冷调的银灰色光泽,舱壁是由第七代记忆合金锻造而成,能完美折射精神力场与能量波动——这不是囚室,没有厚重的能量抑制环,也没有冰冷的束缚带,甚至连空气循环系统都带着刻意调和的温湿度,试图营造出一种“非对抗性”的氛围。
何必强坐在舱内唯一的金属长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管理局制式便服,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白色的旧疤——那是二十年前与叶云天在废弃工厂对峙时,被风系异能刮出的伤痕。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面前石桌上的那枚蛇形戒指。
戒指通体黝黑,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金属冷凝而成,蛇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暗红色晶石。此刻,那些缠绕在蛇身上的纹路正泛着极其微弱的荧光,像是呼吸般有节奏地明灭。这是从明海遗迹深处带出来的能量残留,何必强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内部涌动着与他血脉同源的震颤——那是何琪山,他那位被奉为家族荣耀与悲剧源头的爷爷,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
“咔哒。”
和解舱侧面的单向玻璃外传来轻微的机械声,何必强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已经无意识地抚过蛇身的鳞片纹路。那触感冰凉而光滑,带着岁月侵蚀后的温润,像极了他童年时偷偷摸过的爷爷的老花镜镜框。
“何必强。”
叶云天的声音隔着一层特制玻璃传进来,带着风系异能者特有的、仿佛能穿透物质的清透质感。何必强终于抬眼,视线撞进那双平静无波的黑色瞳孔里。叶云天穿着管理局总长的深蓝色制服,左胸口袋别着一枚银色徽章,上面的“时空管理局”字样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光。他手里拿着一份深蓝色封皮的文件,封皮边角烫着金色的云纹——那是管理局最高等级的档案标识。
“这是赵静姝奶奶的最终研究报告。”叶云天将文件举到玻璃前,让封面上的签名清晰可见,然后缓缓翻开,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她写着‘何琪山的时间实验已偏离初衷,存在不可控风险’。”
他的指尖在“不可控风险”几个字上停顿了两秒,语气平稳:“赵奶奶是当年时间研究小组的核心成员,也是你爷爷最信任的搭档之一。”
何必强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甚至没抵达眼底,就被一层冰封的寒意覆盖了。他收回抚摸戒指的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赵静姝?”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苦涩的药片,“她当然会这么说。在所有关于我爷爷的记载里,他不就是个被野心吞噬的疯子吗?”他突然前倾身体,凑近玻璃,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压抑了几十年的火焰,“但你别忘了,叶云天,我爷爷只是想证明时间能被掌控!是叶浩龙——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爷爷,当年用卑劣的手段破坏了实验核心,才把他逼上了绝路!”
叶云天的目光掠过文件上“三位研究员牺牲”的字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将文件翻到另一页,那里附着几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们穿着白大褂,站在巨大的仪器前笑得灿烂。
何必强的视线扫过照片,当看到那行标注着“实验事故牺牲者:刘建国、周慧敏、孙志强”的小字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重新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那些死亡,”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是探索真理必须付出的代价。科学的道路上,从来没有不流血的坦途。”
“包括你自己的亲人吗?”
一直沉默站在叶云天身侧的叶云帝突然开口。他比叶云天矮了半个头,穿着同款制服,气质却更锐利,像是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刀。他没有看何必强,而是低头调试着手腕上的全息记录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们在明海遗迹的第三层,也就是能量反应最剧烈的区域,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入口的基因锁识别的是何琪山的dNA序列,里面是他从未对外公开过的私人实验室。”
何必强猛地抬头,原本还算平静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带着肩膀都微微绷紧了。
“私人实验室?”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不可能。所有公开档案和家族记录都显示,时间研究小组自始至终共用一个主实验室!我爷爷的笔记里从未提过……”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石桌上的蛇形戒指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暗红色的蛇眼晶石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原本微弱的纹路瞬间变得清晰,像是活过来的血脉在涌动。一道淡紫色的全息影像从戒指顶端投射出来,悬浮在舱内的半空中。
影像极其模糊,带着严重的干扰条纹,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但能看清画面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男人,身形挺拔,眉眼间与何必强有着七分相似——那是三十多岁的何琪山。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瓶冒着紫色雾气的药剂注入面前一台复杂仪器的接口处,仪器的显示屏上跳动着杂乱的绿色数据流。
“琪山!”一个女声从画面外传来,带着明显的焦急,“赵静姝刚刚发来警告,这种‘时空加速剂’的稳定性还没通过验证,强行注入核心装置会引发能量连锁爆炸!”
何琪山猛地回过头,影像恰好捕捉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不是犹豫,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仪器上跳动的数据流,像是有两簇火焰在燃烧。
“爆炸?”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金凤,你不懂。伟大的发现总是伴随着风险。等这次成功了,等人类真正掌握了时间的流速,整个世界都会记住我的名字——何琪山!”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影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撕裂,紫色的光芒骤然熄灭,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
和解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必强维持着前倾的姿势,僵在原地。他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泛出一种骇人的苍白色。蛇形戒指重新恢复了微弱的光芒,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影像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但何必强知道,那不是幻觉。
罗金凤——那是他的亲奶奶,何琪山的妻子,在他出生前就因“急病”去世了。他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听到奶奶的声音,更没想过会看到爷爷那副完全颠覆他认知的、狂热到近乎疯狂的模样。
“不可能……”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抗拒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真相,“爷爷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被叶浩龙逼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玻璃外,叶云天轻轻合上了那份研究报告,目光复杂地看着舱内那个被骤然颠覆认知的男人。叶云帝关掉了手腕上的记录仪,抬头时,正好对上叶云天的视线。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清楚——明海遗迹的风波或许已经平息,但那些深埋在时间尘埃里的仇恨与真相,才刚刚开始露出它们锋利的棱角。
和解舱的灯光重新稳定下来,冷白的光线落在何必强紧绷的侧脸上,将他眼底那片从未熄灭的恨意,映照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