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沉眠舱的红光闪烁得越来越急促，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心跳。舱体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棱线滚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的细流，这些水流没有四散漫延，反而像有生命般彼此牵引，在舱门前织成一张半透明的水网。
“是水系宇宙的能量特征。”林月瞳迅速调出能量频谱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的蓝色波形与数据库里“液态能量体”的参数完全吻合，“她的生命体征正在稳定回升，但精神波动异常剧烈——像是经历了极大的创伤。”
叶云天看向舱体内部，营养液已降至膝盖位置，那个悬浮在液体中的身影正缓缓睁开眼。那是双极其清澈的眸子，瞳孔的颜色比地球上最深的海洋还要蓝，睫毛上挂着的营养液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悬而不落，折射出细碎的光。
突然，舱体发出“嗤”的轻响，淡蓝色的营养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顺着舱壁快速退去，露出里面纤细的身影。她赤着脚，落在舱底的瞬间，地面那些零散的水流突然涌至她脚边，凝结成一片厚度不足一毫米的透明水膜，托着她平稳落地，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她穿着与叶云添同款的银灰色防护服，却在接触皮肤的地方渗出细密的水汽，仿佛衣料与她之间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起右手，指尖悬在半空，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指尖滴落，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更多水珠接连落下，却没有坠向地面，反而在空中悬浮、聚散，最终拼出一行清晰的汉字：
母星的河床，又裂开了。
水珠组成的笔画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写字的人在不住发抖。叶云天注意到，她的嘴唇紧抿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蓝色的眸子，此刻盈满了类似泪水的光泽，却没有真的落下——或许在水系宇宙，连悲伤都是以水的形态存在的。
“她不能说话？”叶云添低声问，目光落在那些颤动的水珠上。暴风宇宙的风与水系宇宙的水本是互补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里，混杂着强烈的不安。
林月瞳已经启动了声波解码器，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装置悬浮在叶云甜面前，发出柔和的白光：“不是不能，是她的声带结构可能与我们不同。水系宇宙的智慧生命，很多依靠水分子的振动传递信息。这个解码器能捕捉她体内水分子的记忆波动，转化成可视化影像。”
白光突然变强，笼罩了叶云甜全身。她微微闭上眼，指尖的水珠不再拼字，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粒，像星尘般在白光中飞舞、重组。片刻后，解码器投射出一片全息影像——
那是一个无比璀璨的世界。天空是淡紫色的，漂浮着巨大的水晶体云朵，地面上没有坚硬的岩石，只有连绵起伏的液态水脉，这些水脉并非静止，而是像活物般缓缓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水脉与水脉交汇的地方，隆起一座座由半透明水膜构成的“城市”，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物在水膜间穿梭，它们的身体由液态水构成，却能清晰地看出五官与肢体。
“水系宇宙的水脉，是‘流动的记忆’。”林月瞳的声音带着惊叹，解码器同步输出了解析文字，“每一滴水都记录着信息——这颗星球的诞生，第一缕生命的出现，文明的兴衰轮回……水脉流动到哪里，记忆就传递到哪里，维系着整个宇宙的平衡。”
叶云甜的指尖轻轻划过影像中的一条主水脉，那里立刻放大出更精细的画面：水脉深处，隐约可见无数发光的丝线，像神经般连接着水底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粒泥沙。“那是‘源连接’，”解析文字继续出现，“水脉通过这些丝线，从行星核心汲取‘生命源能’，再输送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影像突然开始扭曲。淡紫色的天空变得灰暗，水晶体云朵失去光泽，开始融化成浑浊的雨滴。那些原本清澈流动的水脉，渐渐变得粘稠，像掺了泥沙的浆糊，流速越来越慢，颜色也从透明变成了深褐色。水膜城市开始破裂，里面的水态生物发出无声的哀嚎，身体正在快速蒸发，化作一缕缕白色的水汽。
“五年前，‘锈蚀之力’第一次出现在边缘水脉。”解析文字的颜色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最初只是很小的一片水域，变得有些粘稠，我们以为是自然的能量衰减。直到三个月后，主水脉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
影像聚焦到一条干涸的河床。那曾是水系宇宙最粗壮的主水脉，如今只剩下一道宽阔的沟壑，沟底的泥土呈现出诡异的灰黑色，用手一捏就会碎成粉末。叶云甜的身影出现在影像中，她穿着一身由纯水构成的战甲，沉入沟壑深处，双手按在干裂的泥土上。随着她的动作，沟壑底部开始渗出清澈的水流，逐渐汇聚成小溪，沿着河床缓缓流动——那是她耗费自身一半能量，从地心引回的“本源之水”。
“她成功了？”叶云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但影像并没有就此变得光明。三个月后，当叶云甜再次回到这条水脉时，眼前的景象比之前更加绝望——引回的本源之水再次干涸，河床裂开的缝隙比上次更深、更宽，最宽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地底深处的黑色岩石。而这一次，从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一缕缕带着金属腥味的黑雾。
黑雾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立刻开始腐蚀周围的一切：干涸的泥土变成墨绿色的粘液，偶尔残留的水洼瞬间变得像墨汁般浓稠，甚至连解码器投射出的影像边缘，都出现了一丝模糊的“锈蚀”痕迹。
叶云甜的身体在影像中剧烈颤抖，她伸出手想触碰那些黑雾，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指尖的水膜瞬间变得浑浊、开裂。
“那不是水系宇宙的力量。”
空中突然再次浮现出水珠拼出的文字，这次的颤抖比之前更剧烈，有些笔画甚至因为水珠的不稳而断裂：“它像‘病毒’，不破坏水本身，只破坏‘连接’。”
水珠顿了顿，重新组合：“水与地的连接被切断，水脉就无法从地心汲取能量；生命与源的连接被切断，水态生物就会失去存在的根基。它在瓦解整个宇宙的‘关联性’，让一切都变成孤立的碎片。”
解码器的影像在此刻中断，白光恢复柔和。叶云甜睁开眼，蓝色的眸子里满是疲惫，她脚下的水膜正在慢慢变薄，显然维持记忆投影消耗了她大量能量。林月瞳连忙递过一瓶能量补充液，却被她轻轻推开——她指尖滴落的水珠落在补充液瓶上，瓶身立刻覆盖了一层透明的水膜，将里面的能量转化成了液态，顺着她的指尖流入体内。
“锈蚀之力……”叶云天喃喃自语，看向叶云添，“和你说的‘无序之风’，有没有可能是同一种东西的不同表现？”
叶云添点头，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气流轨迹：“无序之风瓦解规则，锈蚀之力瓦解连接，本质都是在破坏宇宙的平衡。弹弹星人提供的风暴源点地图里，有一片区域同时标注了‘异常风场’和‘水脉枯竭带’。”
他调出星图，指着那片重叠的区域：“它们在向同一个中心汇聚。”
叶云甜的目光落在星图上，指尖的水珠突然飞向那片重叠区域，在上面凝结成一个小小的水点。水点破裂，化作一缕极细的水汽，与星图上的红色源点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黑雾的核心频率，和这里的能量波动一致。” 水珠再次拼出文字，这一次，每个笔画都带着决绝的意味：“它在变强。如果我们不阻止它，水系宇宙的最后一条水脉，会在三个月内彻底锈蚀成粉末。”
卧龙山谷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湿润起来，八面体舱体的合金壁上再次凝结出细密的水珠。这些水珠没有滴落，而是顺着壁面缓缓流动，在地面汇成与影像中相似的水脉图案，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叶云甜的话语。
叶云天看着那些流动的水珠，又看向屏幕上那片重叠的红色源点。暴风宇宙的无序之风，水系宇宙的锈蚀波纹，两个看似无关的宇宙，正被同一种未知的力量推向毁灭。
“还有五个沉眠舱。”他低声说，声音坚定，“我们需要知道所有宇宙的裂痕。”
叶云甜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地面的水脉图案，水珠突然转向那些依旧闪烁着红光的沉眠舱。在三号舱体的位置，水珠停顿了一瞬，然后化作一道细小的水流，缠绕住舱体的基座——那里的温度，正在异常地升高。
火焰宇宙的苏醒信号，已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