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沟通黑龙江与苏联的那座钢铁大桥上,一辆挂着“黑A”牌照的东风大卡,由黑河边境检查站驶出,缓缓地驶向苏联边境哨卡。
此时恰巧是下午两点钟,这段时间也是江桥上出入境车辆最多的时候,同样的,也是中苏双方边境检查最为严格的一段时间。从桥上看过去,可以看到苏联边境哨卡处,几十名肩背AK、身穿军装的大兵,正在忙碌着检查每一辆过往的货车,那混杂在人群中、四处上蹿下跳的军犬,尤其令人心惊肉跳。
在边境检查哨的了望台内,保尔上尉通过手中的望远镜,细细地观察着每一辆从桥上开过来的卡车,因此,他很快发现了那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两节式一拖一挂的卡车。
“终于来了。”保尔放下望远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作为边防上尉,他平日里都是不到关卡上来值班的,都是在后方喝着伏特加点着香烟看报纸等着下班,而今天,显然是特殊情况。
整了整军装的衣领,保尔不敢再耽搁,他随手从帽架上取了自己的军帽,然后快步朝楼下跑去。
“开四号备用闸口!”跑到楼下,保尔在机备室的窗户上敲了敲,随口喊了一句,而后便带着两个士兵,快步朝哨卡的方向走去。
几分钟后,东风大卡在保尔的引领下,绕过检查关口,直接驶进了备用通道,最后在关卡内一个专门的军用停车场前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传了一身休闲装的赵小海率先从车内跳了出来,而紧随其后的,则是刚刚在车内换上军装外套的索菲亚。时隔近月,这次重回苏联,无论是赵小海还是索菲亚,都有一种全新的体会。
“少校同志!”保尔紧追着卡车跑过来,首先向索菲亚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才对赵小海说道,“赵先生,你们终于到了,我从上午接到上级的通知,就一直在这里等候,没想到你们会到这个时候才过来。”
“呵呵,真是对不起,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嗯,别里科夫同志……”赵小海带着一丝和蔼的微笑,首先伸出手去,同时说道。
“赵先生按照你们中国人的习惯叫我保尔就可以了,这样亲切。”保尔脸上露出微笑,急忙伸出手去同赵小海握了握,同时说道。
老实说,保尔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中国人究竟和上级的那些长官们有什么关系,他的级别还不够高。不过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简单。看看今天发生的一切,首先是克格勃久加诺夫少将亲自给边防团打来电话,让他接引这个姓赵的中国人入关,随后呢,那些往日里整天在关卡上转悠的外贸监视员,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撤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很显然,这只能说明眼前这个姓赵的中国人绝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啊,保尔同志,实在是辛苦你了,”赵小海松开手,这才继续说道,“原本按照计划,我们是应该在上午就过关的。哎,可是为了给几位朋友购买些礼物,所以就耽搁了,嗯……”
赵小海说着,扭头朝不远处那繁忙的关卡看了看,转而说道:“我看你们这里也挺忙的,要不这样,咱们这就开始检查吧,完了我们也好继续赶路,我想久加诺夫同志那边也该等的不耐烦了。”
“赵先生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保尔满脸堆笑,暗中却小心翼翼地瞧了索菲亚一眼,对方那冷冰冰的神色,让他看不出什么蹊跷来,无奈之下,他只得佯作思考的沉吟一下,说道,“至于说检查,呵呵,我看就算了吧,赵先生一看就是正经的商人,您的货物里绝不会有什么违禁物品的。”
“这……这不太合适吧?”赵小海搓搓手掌,貌似带着几分忐忑地说道。
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什么是权力,这就是权力。
什么是权力中的特权,这就是特权。
无论古今中外,有了特权才好办事。
在国内,赵小海可是没有机会享受到任何特权。
只有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在苏联享受到了。
“呵呵,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保尔朝跟随着他的两个人招招手,同时说道,“赵先生只要在过境登记簿上签一下名字就好了,呵呵,这种程式化的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不然我对上面也不好交代。”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配合你们的通关检查,也是我们每个商人所应尽的义务嘛。”赵小海笑了,笑的好开心,他知道,自今而后,这中苏边境上的海关,至少在苏联这一面,对他以及他的公司来说,是形同虚设了。
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卖什么就卖什么。
只要国内供货渠道稳定,还怕有什么不能倒腾的东西?
牟其中可是靠着苏联当倒爷成为中国第一代首富。
不就是用罐头换飞机吗?
我也会干。
罐头渠道?那当然不是事了。
飞机?苏联这边不就是现成的吗?
“哦,对啦,”从保尔一名随从的手里接过登记簿,赵小海一面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一面头也不抬的对索菲亚说道,“索菲亚,去把咱们带着那两箱香烟搬下来,哎,这次过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算是送给保尔同志和关上的弟兄们解解闷吧。”
“嗯。”索菲亚倒是挺听话,她转身爬进车厢,然后将两小箱二十条装的希尔顿踢了下来。
两箱美制的卷烟,从空中跌落地面,发出“噗噗”的两声闷响,这两声闷响就像是砸在了保尔的心肝上,砸的他是心驰神摇。
作为一名专门负责边贸检查的军官,他自然知道这种“奢侈”的消费品属于违禁物资,就单凭这两箱卷烟,他就有理由把赵小海的整车货物全部扣下。但是话说回来了,这个命令他不敢下,他固然可以在今天把赵小海连人带货全都扣下,可是明天呢,也许明天人家就能坦然的从海关拘留所走出来,而他这个少小小的上尉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保尔对国家的忠诚,还没有达到愿意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去做赌注的程度。
当然,这也是大部分日子人的想法,毕竟当英雄的考验是非常苛刻的。
大部分人都经不起地狱般的考验,所以也成不了英雄。
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人家把这两箱违禁品扔出来,还当作礼物送给他,那就是让他保尔做一个选择——要嘛“上船”,要嘛“出局”,换了是你,你要如何选择?
保尔想都不用想,自动选择了同流合污。
谁说富贵不能淫?
“怎么,保尔同志不会是嫌弃我的礼物分量太轻吧?”签完字,没看到保尔有什么动静,赵小海笑了笑说道。
“啊,不是,不是,”保尔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只是觉得先生过于客气了……那好吧,这些……我就收下了,如果先生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好了。”
“那是自然,以后经常要在这条路上跑,恐怕麻烦你的机会不会很少啊,”赵小海将登记簿递还回去,搓搓手说道,“好啦,既然这样,我就不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时间紧迫啊,我还要赶去同久加诺夫同志见个面。”
“哦,先生请上车,”保尔虚手一让,笑容满面地说道,“以后有机会过来,就请到我那里坐坐,噢,顺便替我向久加诺夫同志带个好。”
“会的,会的。”赵小海摆摆手,跃身钻进车厢内。
“上尉,”看着绝尘而去的卡车,保尔身后一名士兵凑上来说道,“这人够慷慨的,出手就是两箱美国货,依我看啊,他那车厢里可不止两箱香烟……”
“闭嘴!”不等士兵将话说完,保尔便厉声说道,“如果你想安安稳稳的熬到退伍,那就把你的嘴巴给我管严一点!”
“是!上尉同志。”士兵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应声道。
“去,把这箱东西搬到我的办公室,另一箱拿去你给伙计们分了。”满意地点点头,保尔这才说道。
“这些可都是违禁品……”士兵犹豫道。
“违禁品?”保尔对士兵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冷笑道,“有人查抄的才是违禁品,如今……哼哼,哪里还有什么违禁品。”
东风大卡在苏联公路上奔驰,公路两旁成排的白杨树,飞一般的向后倒退。
“在想什么?”坐在车厢靠门的位置,赵小海看了看眉头紧锁的索菲亚,随口问道。
“我在想,你究竟想要在我们这里得到些什么。”索菲亚蜷缩着身子,紧紧依靠在车座里,叹口气,轻声说道。
“哈,你这个想法真好笑,”赵小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卷给自己点上,同时失声笑道,“我可是商人,正儿八经的商人,在商言利,一切只是为了赚钱而已,除此之外,我还能想要等到什么?”
“是吗?”索菲亚转过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赵小海脸上,就那么沉寂半晌,才轻声说道,“可在我看来,你现在做法却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噢,你指什么?”赵小海吐出一个烟圈,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指什么你自己知道。”索菲亚扭过头,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我知道?”赵小海下意识的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继而笑道,“你是说刚才?呵呵,那只是生意场上所必需的一些打点罢了,多一个朋友总能多一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我就喜欢光交天下朋友,况且刚才只不过是两箱烟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是吗?那你给久加诺夫同志小孙女买的这架钢琴呢?”索菲亚冷哼一声说道。
“哦,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况且那也是久加诺夫同志开口要我代买的,他也为此付钱了,我总不能拒绝人家这么一个很合理的要求吧?”赵小海揉揉鼻子,嘿嘿一笑说道。
“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索菲亚对赵小海的说法不屑一顾,她耸耸鼻头说道,“告诉你,我对音乐的了解要比你高的多。久加诺夫同志的孙女今年也才只有十岁,她只需要一架两千卢布的普及琴就足够了。可你买来的是什么?伯森多福演奏琴,哈哈,全世界第一流的钢琴,莫斯科国家大剧院都才用的起的豪华演奏琴,买下它需要多少钱?二十万美元还是三十万美元?我想久加诺夫同志一个月那两千卢布的工资,恐怕连个琴盖都买不下吧?”
“哦,这个嘛,索菲亚,你听我说……”赵小海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他随手将才抽了半根的烟卷扔出车外,而后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索菲亚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她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你说你是个商人,在商言利,那好,看看你这近一个月赚了多少,我想如果扣去我们所需要的那一部分,你自己能够留下的,恐怕也买不起两三台那样的钢琴了吧?就这样,你还告诉我你仅仅只是为了谋利,哈,谋利的商人我见多了,可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呵呵,这也是必须的嘛,”赵小海笑道,“索菲亚,你要知道,这个生意场上的投资有很多种,有贸易性投资,有生产性投资,它自然也有期望性投资。我现在所做的,就是期望性投资,我……”
“你那些这投资那投资的东西我不懂,你不用和我说,我也不想听,”索菲亚再一次打断赵小海的话头,她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所做的这些是行贿,你在贿赂苏维埃的军人,而且还是高级别的将领。赵小海,你知不知道,这在我们军队里是重罪,如果被安全委员会上边的人知道了,你这么一个外国人,他们能够不用审判就把你秘密的逮捕然后处决掉,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而在我们这里,上级的线人几乎是无处不在的,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些勾当,也许早就被他们纳入视线了,这一点,你又知道不知道啊?”
“吓,你这是在替我担心吗?”赵小海作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瞪大了双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索菲亚说道。
“你!”看着赵小海那副做作的表情,索菲亚恨不得一拳头敲爆他的脑壳,她真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是神经过于大条,还是压根就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压住心中那一股子怨气,索菲亚伸手在赵小海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同时颇有几分幽怨地说道。她却没有想到,她这个掐人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这看上去似乎和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没有什么分别了。
“哎呦,疼!疼死我了!你能不能轻一点!”赵小海装模作样的痛呼一声,却就势一把将索菲亚的小手抓在手心。
“让你疼死最好了,死在我手里总比落到安全委员会那些人手里要好的多。”赵小海手心中热度,让索菲亚的脸上微微一红,她试图把手抽回来,却没有成功,有心给这个轻薄的男人来一记狠的吧,却又感觉下不去手了。在连番犹豫之后,她索性放弃了,就那么由着赵小海把玩她的小手。
这是赵小海第一次细心的摩挲索菲亚的小手,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的手似乎很有特点,手掌很小却五指修长,掌心布满了粗茧,而手背上的肌肤却腻滑柔嫩、肉感十足。赵小海这么把玩着,心里却在琢磨,是不是女兵的小手都是这幅样子的。
“哎,赵,”被赵小海抚摸的有些情动,索菲亚将身子朝右靠了靠,把自己的肩膀紧紧的挨上对方的胳膊,而后才叹口气说道,“你能不能收收手,别再这么干下去了,其实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即便只做那些正当的生意,也一样能够挣大钱的,你又何必冒现在的这些风险呢?就算是……”
“嗨嗨嗨,看什么呢,”索菲亚这话还没说完呢,赵小海已经开始打岔了。他瞪着那正在开车大汉,咋咋呼呼的吆喝道,“开车你不看路,看我们干什么?小心一会儿把车开沟里去,看到时候久加诺夫同志不扒了你的皮。”
大汉就是跟随赵小海到中国的两名警卫之一,听了赵小海的吆喝,他赶紧把头转过去,讪讪一笑,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正好迎上索菲亚那刀子一般的目光。这大汉是常年在部队里呆的,他自然知道索菲亚少校是个什么样的角,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大汉屁也没敢放一个,就那么嗖的一下转过头去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开车去了。
“这家伙不老实,竟然敢偷看咱们,嘿嘿,”带着一丝窃笑,赵小海抓着索菲亚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而后才故作恍然地说道,“哦,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索菲亚心中暗叹一声,她知道赵小海的性情,这个男人看似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可是在骨子里,他的主意正着呢,他做出来的决定,自己一个女人,是无论如何也挽不回来的。这个男人最招人恨的就是这一点,可这话说回来,如果他整天板着一副死人面孔装酷,抑或是心志不坚、懦懦弱弱的,自己还会喜欢他吗?应该不会吧,索菲亚觉得是这样的。
“小海,这次回来你觉得在这边呆几天?”既然知道劝不住,索菲亚也不打算再做那无用功了,她转口问道。
“那要看情况了。”从索菲亚对自己称呼的不经意转变,赵小海便知道这个暴力倾向严重的女人,已经坠入自己的情网之中了。按道理说,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期盼并为之不懈努力的,可是而今呢,目的达成了,他却又觉得心里有些发沉。
“也许是三四天,也许还要更长一些。”赵小海回答道。
“那你这次回中国,我大概就不能陪你一起去了。”索菲亚幽幽地说道。
“为什么?”赵小海惊讶地问道。
“我要休假,回家。”索菲亚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回家?”赵小海皱皱眉头。老实说,他现在绝不希望索菲亚离开自己,因为如果索菲亚走了,伊万诺夫那些人,肯定会调另一个家伙来监督自己,从目前的情况来,似乎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恩,回家,”索菲亚的言辞有些闪烁,“回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陌生,如果不是为了身边这个二十几年来唯一让她心动的男人,那个谈不上有什么温情的“家”,她是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去的。
“那,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赵小海有些头疼,可是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些什么,毕竟那样太露骨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索菲亚一眼看穿了赵小海的心思,她咬咬下唇,白了对方一眼,而后说道,“我会推荐约里宁上校暂时接替我的任务,他这个人……”
索菲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她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机,然后附到赵小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索菲亚说得是什么,但是赵小海却听得眉头大展,连连点头。
“别高兴的太早,我给你帮忙是需要报酬的,”索菲亚拍开赵小海摸到自己腰间的大手,绷着脸说道,“你这次带给伊万诺夫同志的那些雪茄,我要拿走两箱。过几天就是我父亲的生日了,我要给他带上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
“应该的,应该的,啊,给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送生日礼物,两箱雪茄够不够?不够我再搬几箱。”赵小海一听用途,瞬间有了精神。
索菲亚的父亲绝对是苏联高官,维护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用那么多,只是普通的生日罢了。”索菲亚拒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