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霜城指挥部设在了原来新京府警察厅,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的喧嚣。
林好坐在那张过分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屁股底下是真皮椅子,软得有点不真实。(这椅子…比黑风寨的土炕还费腰…)
他揉了揉太阳穴。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根本没合眼,脑子里全是嗡嗡声,地图上的哈霜城和牡丹江像两块巨大的、烫手的山芋。
(我就是想要点柴油…顺便搞点药…怎么就把人家老窝给端了?这合理吗?这不土匪…这他娘的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偶尔有零星枪声,更多的是混乱的脚步声和叫喊。黑风寨的旗子——那面画着歪扭土豆的黑布——就在对面楼顶飘着,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嗯…草台班子的气质。
“大帅!”冷雨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风,还有几张电报纸。“临都方面的…加急。”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她把电报纸放在桌上。纸张有些潮,边缘卷着。
林好低头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繁体,竖排,看得他眼晕。什么“惊闻林司令所部,浴血奋战,光复哈霜城、牡丹江等重镇”,“歼敌寇于松花江畔,扬国威于白山黑水”,“功在党国,勋铭鼎鼐”…
(这帮人…写作文呢?)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果然,后面来了。“…望林司令顾全抗战大局,恪遵中央政令,约束部属,维持地方,静候中央后续指示…”还象征性地给了个“国民革命军黑北挺进军暂编第一纵队司令”的头衔。
(空头支票…还带着刺儿…)
“娘的,这算是招安还是警告?”林好嘀咕了一句。
“大帅!”李墨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本本,激动得脸都红了,“您看!您看!临都!国民政府!他们承认了!他们承认我们的功绩了!”
他一把抢过电报,像是捧着圣旨,摇头晃脑地念着,声音抑扬顿挫:“‘功在党国,勋铭鼎鼐’!这是何等的荣耀!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帅您高瞻远瞩,夺取哈霜城、牡丹江,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政治上的奇谋!此乃顺天应人,上合中央抗战大计,下安黑北百万黎民之举啊!”
李墨涵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份嘉奖令,就是对我们黑风寨最大的肯定!是我们在中央挂上号了!以后谁还敢说咱们是土匪?咱们是国军!是反东岛的中流砥柱!”
林好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咽了回去。(我就是想要点柴油…真的…)
“咳咳,”林好清了清嗓子,“老李,你…理解得很深刻。”
李墨涵更来劲了:“大帅谦虚了!这分明是大帅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墨涵已经想好了,要立刻将这份嘉奖令昭告全军,不,全根据地!让将士们、百姓们都知道,咱们黑风寨,是受到中央认可的仁义之师!这能极大提升士气,凝聚人心啊!”
(行吧…你高兴就好…)林好有点无奈。
就在这时,门又被撞开了。王大彪一身尘土地冲了进来,嗓门震天响:“大帅!城西那帮伪警察不老实,想藏武器!被俺带人给缴了!还有,那啥…银行金库找到了!乖乖!金条子堆成山!还有不少洋钱!这下发财了!”
他喘着粗气,一眼瞥见李墨涵手里的电报。“这是啥玩意儿?鬼子降书?”
李墨涵立刻板起脸,郑重地把电报递过去:“彪哥,此乃中央嘉奖令!是对咱们黑风寨赫赫战功的表彰!”
王大彪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抬头看向林好,一脸实在:“大帅,这纸玩意儿…写得挺热闹…它…它能换多少门九二炮?或者…换几车皮柴油也行啊!咱那几辆坦克,快没油了!”
他第四次掏出那块旧怀表看了看时间,嘟囔道:“他娘的,这城里事儿忒多,脑仁疼。”
李墨涵:“……”(俗!简直俗不可耐!怎能用金钱物资衡量这份荣耀!)
林好:“……”(彪哥…还是你懂我…)
他摆摆手,对王大彪说:“彪哥,先去把缴获物资清点好,尤其是柴油!金条什么的…先封存!派重兵看守!城里秩序也得维持住,别出乱子。”
然后转向李墨涵:“老李,拟个回电,就说…嗯…感谢中央栽培,我们一定再接再厉,为国效力。但是…部队伤亡惨重,物资奇缺,管理这么大地方,困难重重…请中央体恤,尽快给予实际援助云云…措辞你把握,要…嗯…诚恳一点,可怜一点。”
李墨涵眼睛一亮:“妙啊!大帅此乃以退为进,示弱于人,实则催促中央兑现承诺!既表达了恭顺,又点明了困难,高!实在是高!”
他拿着电报,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嘴里还念念有词:“嗯…当用何典故方显我等窘迫又不失气节…”
林好看他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瘫回椅子上。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拿起桌上一份皱巴巴的报告,是关于城内日侨处理问题的,还没看两行,又觉得头疼。
外面,李墨涵果然行动迅速。他召集了几个识字的干部,唾沫横飞地解读着临都的嘉奖令。
“都听好了!这是中央的认可!是蒋委员长的肯定!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林大帅,是天命所归!咱们黑风寨打鬼子,是正义之战!以后谁再说咱们是土包子,就拿这个给他看!”
一个年轻的排长听得热血沸腾:“李先生!那…那中央是不是要给咱们发新枪发大洋了?”
李墨涵捋李墨涵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一笑:“中央的赏赐,岂是区区枪炮大洋所能衡量?这份嘉奖令,是名分!是正统!有了这个,咱们黑风寨就是王师!师出有名!至于物资…咳咳,中央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只是…恐怕还在筹措之中,需…需假以时日。”
他顿了顿,提高了嗓门:“但!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了中央的嘉奖,咱们的士气就能百倍提升!就能战无不胜!就能…就能把小鬼子彻底赶出黑北!”
王大彪撇撇嘴,小声嘀咕:“啥时候能把柴油筹措出来才是正经…坦克趴窝了,还打个屁的鬼子…”
李墨涵瞪了他一眼,又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拍拍那年轻排长的肩膀:“小同志,目光要放长远!格局要打开!不要只盯着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要看到…看到这背后的…嗯…战略意义!”
排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还是带着一丝疑惑。
林好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抽了抽。(战略意义…柴油都没了,战略个屁啊…)
他放下报告,走到窗边。城市慢慢恢复了些秩序,街上开始有行人,但气氛仍然紧张。远处,能看到一些地方冒着黑烟,那是昨晚战斗留下的痕迹。
哈霜城,这座远东大都市,就这样落入了黑风寨的手中。快得像一场梦,又像一场…豪赌。
他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风吹动着楼顶那面歪歪扭扭的土豆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临都的嘉奖…白熊联邦的注视…还有…东岛人…)
林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再是黑风山里的小打小闹,也不仅仅是河口镇的种田基建。这是黑北,是关乎数百万人生死存亡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办公桌后,拿起笔,开始起草给临都的回电。措辞要斟酌,语气要拿捏,既要表达感激涕零,又要暗示困境重重,还要…还要避免被对方看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他娘的比种地难多了…)
他写了几行,又停下来,感觉思路有点乱。 笔尖在纸上点了点,留下一个墨点,像一颗滴落的黑色雨滴。
突然,他想起卡秋莎临走时的话,想起她在昏暗灯光下略显忧虑的眼神。 “远东方面…对你有些看法…把你当成…不可控的因素…”
(不可控…或许,他们说对了…)
林好自嘲地笑了笑。 从黑风山出来,一路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充满了意外,每一次选择都充满了赌博的成分。 他原本只想活下去,只想让手下人吃饱饭,只想…当地主,种种地。
现在呢?
他看着地图上,以哈霜城为中心,迅速扩张的红色区域,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越陷越深。
“黑北王…”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带着一丝荒谬,一丝…不安。
他放下笔,再次拿起那块旧怀表。 指针指向一个新的时刻,一个更加动荡,更加充满变数的时刻。
哈霜城的风,依旧凛冽。 黑风,才刚刚开始。
第223章林好的抉择:未来的道路
“大帅!”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王大彪风风火火闯进来,嗓门差点把屋顶掀了。他这次倒不是来报战功的。
“大帅!这城里一到晚上就抓瞎!黑灯瞎火的,弟兄们巡逻都好悬没掉沟里!瘆得慌!”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硬椅子上,发出嘎吱一声响。“还有啊!咱缴获那些工厂,都趴窝呢!没电!没电咋开工?光靠咱那点柴油发电?我瞅着…那玩意儿撑不了几天了!坦克都快喝不上了!”
王大彪的抱怨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打在林好本就紧绷的神经上。柴油…又是柴油。
(是啊…没电…没电工厂就是废铁…没电这城就是个空壳子…)林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忽然想起点什么。“老陈呢?把陈博文给我叫来!”
没多久,陈博文来了。这位前生物学教授,现在被迫成了黑风寨首席土味科学家,脸上总带着一股“这不科学但我也没办法”的无奈。他穿着件不太合身的旧棉袄,手里还拿着个奇怪的玩意儿,像是个…大号的手摇充电宝?
“大帅,您找我?”陈博文推了推眼镜。
“老陈,发电!电力!这城里没电不行!”林好指了指窗外,“原先鬼子的发电厂呢?能修好不?”
陈博文面露难色,他把手里的模型放在桌上:“大帅,城里那个发电厂…让鬼子撤退前给炸得稀巴烂。锅炉、发电机组…核心部件都没了。想修复,没个一年半载,还有大量咱们根本搞不到的零件…根本不可能。”他顿了顿,指着那个模型,“这是卑职根据您之前的想法,改进的手摇发电机。效率比之前高了点,几台并联,勉强能维持指挥部这几盏灯。但是…想带动工厂…那简直是杯水车薪。”
林好盯着那个手摇模型。几个齿轮带动一个小线圈转动,旁边连着个小灯泡。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老家村口那个吱呀作响的大水车、自行车链条哗啦啦的声音、物理课上老师讲的电磁感应…还有缴获的东岛军探照灯,那玩意儿里面好像有不少粗铜线和磁铁…
【万物皆可盘·土味黑科技】启动…
脑海里像炸开了一锅粥。水流…巨大的推力…齿轮放大…链条传动…更多的线圈…更强的磁场…松花江!对,松花江!那水哗哗地流,多浪费!
“老陈!”林好猛地一拍桌子,把陈博文吓了一跳。“别管什么狗屁标准零件了!也别捣鼓你那小玩意儿了!给我搞个大的!用水!就用城外那松花江的水!”
他站起来,激动地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飞到陈博文脸上了:“给我造个大水车!越大越好!用水车带动你那个手摇玩意的放大版!放大一百倍!一千倍!铜线不够?去拆!把城里所有废弃的电线杆子全给我拆了!轴承搞不到?用硬木头!抹上厚厚的猪油!给我死劲儿抹!我不管你怎么搞,给我把松花江的水力,变成电!要快!!”
陈博文彻底懵了,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大…大帅…这…这…水车发电?用木头和链条子?这…这功率能有多少?能稳定吗?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个屁!”林好大手一挥,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先让它转起来!能亮起来!就是胜利!其他的以后再说!”
陈博文看着林好那双似乎燃烧着火焰(实则是被逼急了)的眼睛,又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咽了口唾沫。他想起那些趴窝的机器,想起弟兄们摸黑巡逻的抱怨,想起大帅那句“亮起来就是胜利”。他咬了咬牙,扶正眼镜:“是!大帅!我…我马上去组织人手!拆…我这就去江边看看,找几条破船拆了改造!”
陈博文带着满脑子的浆糊和一堆不科学的指令走了。
恰好李墨涵拿着拟好的回电稿进来,听到了后半截,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他激动地一抚掌:“妙啊!大帅!实在是妙啊!”
林好:“…你又妙啥了?”
李墨涵凑上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大帅此举,看似解燃眉之急,实则蕴含深意,乃是奠定我黑风寨万世基业之奇策也!”
林好:“……说人话。”
“咳咳,”李墨涵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他那套理论,“大帅您看,水,乃生命之源,滋养万物;电,乃工业之光,驱动文明!您引松花江之水,聚工业文明之火,这象征着什么?象征着我黑风寨将如滔滔江水,势不可挡,光耀北国大地啊!此乃‘借水行电,龙兴之兆’!是天意!是昭示!”
(我就是想要点电…真的…)林好无力吐槽。
李墨涵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解读里了:“墨涵这就去准备宣传稿!要让全城百姓、全体将士都知道!大帅引松花江水发电,乃是顺天应民,为我北满带来光明与希望之举!这比什么空头嘉奖令更能凝聚人心!”
看着李墨涵打了鸡血一样冲出去,林好感觉更累了。
很快,整个哈霜城都知道了林大帅要引松花江水发电的事。技工班的人被发动起来,又从城里征召了大量的民夫。一时间,松花江边热闹非凡。人们砍伐木材,拆解废弃的船只和房屋,收集一切能找到的金属零件、链条、齿轮。
敲打声、锯木声、吆喝声、还有陈博文带着哭腔的技术指导声,在寒冷的江风中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充满干劲的交响乐。一个巨大的、由木头和各种拼凑零件组成的怪兽骨架,开始在江边慢慢成型。那是一个极其粗糙、极其庞大、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的木制水车,旁边连接着一套用自行车链条和各种大小齿轮组成的、复杂得让人眼晕的传动系统。
夜幕降临。
林好站在江边,看着那个在临时火把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丑陋的“松花江一号土力发电机组”的轮廓。巨大的水车叶片像怪兽的肋骨,吱呀作响的传动装置仿佛随时会崩断。寒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还有木头和机油混合的怪味。
(这玩意儿…真的能行?别转着转着,哗啦一下散架了喂进松花江里吧?)他心里直打鼓,一点底都没有。
王大彪搓着手,哈着白气,凑到他身边,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大帅,这…这大铁木头疙瘩,啥时候能让城里亮堂起来?俺瞅着挺带劲儿啊!”他第四次掏出那块旧怀表看了看时间,又揣了回去。
林好望着远处黑暗的城市轮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倾注了无数人力物力、却显得如此不靠谱的庞然大物,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快了…”他叹了口气,声音有点飘忽,“大概…也许吧…”
江水依旧在黑暗中奔流,带着冰碴,发出低沉的咆哮。而那个巨大的、土得掉渣的希望,或者说赌注,才刚刚开始搭建。哈霜城的夜,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