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水渍在文件边缘洇开一圈。他盯着手机屏幕,不是看消息,是看时间——晚上九点十七分。办公室灯还亮着,走廊早静了。
刚才那通电话,周叔说得不多,但意思清楚:三笔民生资金审批卡在财政局副处长手里,理由是“流程待确认”。可这人前天还在酒桌上拍胸脯说“丁书记的事就是自家事”。
他抽过一份会议纪要翻到第三页,用红笔圈住两个名字。又调出上周的项目进度表,对比数据。三个重点片区,两个推进顺利,一个原地踏步。负责那个片区的常委,昨天在会上说:“群众情绪要稳,不能急。”
丁义珍放下笔,靠进椅背。这话听着稳妥,细品却不对劲。上个月他还主动请缨要牵头安居工程,怎么风头一转,就变成“慢一点更安全”?
他拨通周叔电话。
“老规矩,查一下最近三个月,哪些部门以‘研究研究’为由拖了批复?别动声色。”
“明白。”周叔声音低,“已经列了个单子,一会儿发您内线邮箱。”
“还有,”丁义珍顿了下,“帮我问问组织部那边,去年提拔的几个处级干部,谁跟财政局那位副处长走得近。”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您是说……内部也松动了?”
“不是松动,是有人想让整艘船漏水。”他说完,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一封加密邮件弹进收件箱。附件不大,标题只有四个字:《梗阻清单》。
他点开,一页纸,七个项目被标黄。每个后面都跟着一句简评:“材料齐全,待上会”“已通过初审,暂无后续”“分管领导建议再论证”。看似正常流程,但时间轴连起来看,全是同一个时间段、同一批人经手。
最底下一行小字写着:上述事项涉及人员中,五人曾在不同场合提及“改革太快,容易翻车”。
丁义珍冷笑一声,把文件打印出来。纸刚出炉,热乎着,他拿笔在“翻车”俩字上画了个圈。
第二天一早,他没去会议室,先去了市委秘书长办公室。
门关着,他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秘书长正低头看报表,抬头见是他,赶紧起身。
“坐。”丁义珍摆手,“别忙那些数字了,我问你,咱们这个班子,还能不能一块干事?”
秘书长一愣:“丁书记,这话……”
“我没问态度。”他把打印纸放在桌上,“我问事实。这些项目,卡了多久?为什么卡?谁在卡?你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对方看着那张纸,额头慢慢冒汗。
“我知道您着急,可程序上……”
“程序不是挡箭牌。”丁义珍打断,“老百姓看病、孩子上学、老人搬家,哪一件能等‘程序走完’?我们现在不是在搞建设,是在和时间赛跑。可有些人,一边喊加油,一边悄悄拆轮胎。”
秘书长低下头:“有些同志确实有顾虑,怕担责。”
“怕担责?”丁义珍声音不高,“那当初举手入党时,宣誓的是哪一条?‘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还是‘保证自己不犯错’?”
屋里安静了几秒。
“这样。”他语气缓下来,“今天下午,你和组织部长碰个头。我要开个会,主题就叫‘深化改革中的担当与共识’。名单你定,议程我来拟。”
“要不要……低调点?比如小范围座谈?”
“不行。”丁义珍摇头,“躲着开的会,解决不了问题。这次必须正式,必须严肃。我要让每个人都坐在台面上,面对面把话说透。”
“可万一……吵起来?”
“吵出来比闷着强。”他站起身,“真有问题,当场揭;没问题,正好澄清。我们共产党人,不怕批评,就怕装糊涂。”
走出秘书长办公室,他又去了组织部。二十分钟谈话,没提具体人名,只讲原则:“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想舒舒服服当官的,趁早换个地方。”
回来路上,秘书迎上来:“宣传口问,这次会议要不要安排报道?”
“不报。”他说得干脆,“不录音、不拍照、不留文字记录。这是党内生活,不是演戏。”
“可……完全保密,是不是不太好?”
“群众想知道什么?”丁义珍反问,“是想知道我们开了个会,还是想知道问题解决了没有?”
秘书点头记下。
下午四点,周叔来电。
“查清了,那几个拖进度的,背后都连着一个人——常务副市长徐志明。他在财政系统多年,不少人是他老部下。”
“哦。”丁义珍应了一声,“他最近在常委会上发言几次?”
“三次。两次质疑安居工程预算超支,一次建议暂缓医疗设备采购。”
“嘴上说的是谨慎,心里打的是算盘。”他轻笑,“以为我不敢动他?”
“要不要放点风声出去?让他知道您查到了?”
“不急。”丁义珍望着窗外,“现在敲山,反而惊蛇。等会上,他自己跳出来最好。”
傍晚六点半,办公室只剩他一人。桌面上摊着会议议程草案,他已经改了三遍。
第一项:通报近期民生工程进展;
第二项:查摆执行梗阻的思想根源;
第三项: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
他在第三项旁边加了一行小字:**每人五分钟,不准念稿,不准绕弯。**
又翻开常委们的分工台账,一个个看过去。有的一直支持改革,有的态度摇摆,有的从没明确站队。
他拿起笔,在几张纸上写下几句话,折好放进信封。明天开会前,会有人收到。
手机响了一下,是钟小艾发来的消息:“爸说,有些墙看着结实,其实一推就倒。”
他回了句:“那就推一把。”
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打开最后一份材料——每位常委需提前提交的书面反思。
第一个交上来的是李副市长。他说:“我对改革的信心不足,担心影响年度考核。”
丁义珍看完,轻轻合上文件夹。
夜更深了。楼道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他办公室还亮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灯火依旧明亮,像一片不会熄灭的星河。
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外面,而在明天会议室里那张长桌前。
他转身回到桌边,拿起红笔,在议程最上方写下四个字:
**动真格的。**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