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义珍把笔帽拧上,往桌角一搁。文件夹合拢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办公室像是被这声轻响重新激活了。他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三分,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七分钟。
他起身,顺手把外套搭在臂弯里,走出办公室时脚步不急不缓。走廊灯光明亮,保洁刚拖过地,瓷砖反着光,倒映出他笔直的身影。路过秘书室,他只说了句:“通知会议室,提前开空调。”
会议室门开着,几位常委已经到了。李副市长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份材料,低头看着,眼皮微微颤动。秘书长和组织部长并排坐在前排,正低声交谈。徐志明还没来。
丁义珍没说话,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把带来的文件袋打开,取出一叠纸,逐一分发下去。每份都印着三个加粗标题:安居工程、医疗设备采购、社区卫生中心建设。下面是项目进度表、审批节点、负责人员名单,最后一页是《梗阻清单》的完整版。
“先说清楚,”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这不是问责会,是统一思想的会。问题摆在桌上,谁都不许藏着掖着。”
话音刚落,徐志明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公文包,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笑意:“抱歉,临时处理个财政调度的事,来晚了。”
“坐吧。”丁义珍指了指空位,“正好赶上。”
徐志明坐下,翻开材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三个项目,按计划应该上个月底就全面铺开。”丁义珍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可现在呢?审批卡在副处长一级,理由是‘流程待确认’。可这些流程,半年前就定好了。”
他点了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张表格,红框标出七项被延迟的事项。
“有人担心改革太快,怕翻车。”他顿了顿,“可我想问一句——老百姓看病要等吗?老人搬家要等吗?我们当干部的,到底是怕工作出错,还是怕自己丢帽子?”
屋里没人接话。
丁义珍看向李副市长:“你上次交的反思材料里写,怕影响年度考核。那我今天就问你,咱们干工作,是为了数据好看,还是为了让群众日子好过?”
李副市长喉结动了动,抬眼:“丁书记……我承认,之前顾虑多了些。总觉得步子大了,万一收不住……”
“收不住?”丁义珍打断,“去年全市棚改完成率百分之九十二,信访量下降三成,哪件事收不住了?倒是有些人,嘴上喊支持,手底下却慢半拍,等风向。”
他转向秘书长:“你昨天问我,要不要低调开个小会。我说不行。为什么?因为躲着开会,解决不了问题。今天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市委班子成员,不是旁观者。改革没有退路,更没有中间地带。”
秘书长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
“我知道有些人觉得我太急。”丁义珍语气缓了些,“可你们去看看南巷的老街坊。八十多岁的老爷子,下雨天拄拐排队申请保障房,工作人员一句‘领导没批’就把人打发了。这种事,能等吗?”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切换成一段视频。画面里,一位老太太蹲在雨里,怀里抱着湿透的档案袋,旁边工作人员隔着玻璃摆手。镜头拉近,她鞋边积水已经漫进鞋面。
会议室一片寂静。
丁义珍关掉视频:“这就是‘再研究研究’的结果。我们讲程序,讲合规,可别忘了,程序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用来挡人的。”
徐志明终于开口:“丁书记,您说的这些情况确实存在。但我认为,也不能一味追求速度。财政压力摆在那儿,去年地方债增长超过预期,要是民生项目全开绿灯,后面怎么办?寅吃卯粮,迟早出事。”
这话一出,几个人眼神都变了。
丁义珍没立刻反驳,反而点点头:“你说得对,财政要精打细算。可我问你,去年全市公务接待费超了多少?百分之十八。这笔钱,够建两所社区卫生站,还能剩下三十万。”
他走到财政局分管台账前,用激光笔圈住几行数据:“这几个超标单位,是不是都在你分管口子上?”
徐志明脸色微变。
“我不是反对控制支出。”丁义珍声音沉下来,“我是反对该花的钱不花,不该花的照花。这才是最大的风险。”
他回到主位,环视一圈:“从今天起,所有民生项目优先拨付,财政局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走完流程。有困难,当场提;有意见,会上说。但会后,必须执行。”
没人再说话。
秘书长先开了口:“我过去确实怕担责,有些事想着多请示、多汇报,结果拖了进度。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组织部长紧跟着表态:“干部考核必须跟上。谁在岗位上装样子,谁就得让位置。”
丁义珍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想舒舒服服当官的,趁早换个地方。”他说,“但我们也要相信,在座各位,都是想干事的人。”
掌声突然响起,起初零星,随后连成一片。
丁义珍没笑,也没鼓掌,只是静静坐着,等声音落下。
“散会。”他说,“明天上午九点,我要看到三个项目的拨款凭证。”
众人陆续起身,收拾文件。徐志明走在最后,经过丁义珍身边时停了一下:“丁书记,您这步子,迈得真不小。”
“不小。”丁义珍抬头看他,“但也不算快。比起群众等的那一声‘批了’,我们还差得远。”
徐志明嘴角扯了扯,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会议室空了,只剩丁义珍一个人。
他把投影仪关掉,拿起桌上的会议纪要草稿,翻开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纸上,停了几秒,然后写下:
“思想统一,方能步调一致。改革,从人心开始。”
窗外夜色浓重,整栋大楼只剩下这一层还亮着灯。
他放下笔,伸手去拿茶杯,发现杯子早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