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搁在桌角,水渍在玻璃面上洇开一圈浅痕。丁义珍翻开手边的文件夹,第一页是昨夜汇总的三项目进度表——保障房征地完成百分之九十五,医疗设备采购已进入中标公示期,社区卫生中心开工仪式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他拿起笔,在“开工仪式”四个字底下划了道横线,又翻到下一页,财政局提交的拨款凭证复印件整整齐齐贴着。昨天会上拍板的事,二十四小时内全走通了流程,比规定时限快了一倍还多。
“看来不是办不到,是不想办。”他轻声说了句,把材料合上,按了下桌上的内线电话,“让宣传部老刘来一趟,再通知住建和卫健,十分钟后小会议室碰个头。”
十分钟后,五个人围坐在椭圆桌旁。老刘拿着平板,屏幕上正播放一段剪辑好的短视频:南巷片区一栋新楼封顶,工人扯下红绸,镜头扫过外墙挂着的横幅——“京州安居工程·首批交付倒计时60天”。
“就用这个节奏,每周出一期《改革周报》。”丁义珍指着视频,“图文加短视频,街道、社区群都推一遍。老百姓不看文件,他们要看变化。”
李副市长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份打印稿:“我刚从东区回来,安置户已经开始登记选房顺序了。有个老太太拉着我说,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批了’两个字。”
“这句话可以放下周的视频里。”丁义珍点头,“别光讲政策,要讲人。谁家孩子上学近了,谁家老人看病不用跑三趟医院了,这种事最打动人。”
秘书长插话:“组织部那边也动起来了,干部下沉包干制已经落实到人,每个重点项目都有专人跟进。”
“好,那就趁热打铁。”丁义珍站起身,“下午开个跨部门调度会,发改、财政、工信、住建全叫上。改革不是单打一,产业、民生、基建得一块转起来。”
下午两点,调度会准时开始。
丁义珍把一张流程图投影到大屏上,一条从新能源产业园落地,到配套廉租房分配,再到公交线路优化的链条清晰可见。
“这不是三个项目,是一套组合拳。”他说,“产业园招工三千人,这些人住哪儿?孩子上哪儿学?交通怎么解决?我们不能等人家来了才想,得提前铺好路。”
徐志明翻着手里的数据表,眉头微皱:“资金压力不小,尤其是廉租房这块,地方配套要两个亿。”
“两个亿确实不小。”丁义珍接过话,“但去年全市闲置的棚改结余资金就有四点七亿,卡在审批环节没动。这笔钱不动,公务接待倒是年年超标。”
屋里安静了一瞬。
徐志明没接话,低头在本子上记了什么。
丁义珍也不追问,只说:“从下周起,每周交一份《协同清单》,标清楚哪些事要联动办,谁牵头,谁配合。别你干你的,我干我的,群众可不管你是哪个口的,他们只看结果。”
散会后,秘书长留下来问:“要不要给省里报个专项?”
“先不急。”丁义珍摇头,“咱们自己先把轮子转起来。上面看到我们在动真格,自然会支持。现在伸手要钱,反倒显得底气不足。”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丁义珍穿着便装出了市委大院。他没坐车,沿着解放路往南巷走。
晨风带着凉意,街边早点摊刚支起炉子,油条在锅里翻滚,香气混着豆浆味飘出来。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旁边晾衣绳上挂着刚洗的床单,随风轻轻摆动。
他走近一户人家门口,一位大妈正收衣服。
“您住这儿多久了?”他随口问。
“四十年啦!”大妈回头看了他一眼,“以前下雨天屋里漏水,拿盆接着,一晚上能接半桶。现在搬进新楼,窗户密封好,暖气足,孙子过来都不想走了。”
“分到房子不容易吧?”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还在担心摇号摇不上,结果政策下来,像我们这种老住户优先。上周签完字,钥匙都领了。”
丁义珍笑了笑:“那挺好。”
“你也是等搬家的?”大妈一边叠衣服一边问。
“算是吧。”他说,“就想看看,这变化到底有没有落到人头上。”
大妈停下动作,上下打量他:“你说话不像本地人,但挺实在。我们这片儿能改,多亏了新书记敢拍板。以前那些人,嘴上答应得好,转身就说‘研究研究’,一研究就是三年。”
他没接这话,只点点头:“只要有人真心想办,事总能成。”
回到办公室已是八点二十。桌上多了几份简报:新能源产业园签约企业已达十二家,预计年产值超百亿;地铁三号线提速施工,工期提前两个月;全市三十八个老旧社区完成水电管网改造。
他正看着,李副市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饭盒。
“刚从工地回来,顺道给您带了碗牛肉面。”他把饭盒放在桌上,“工人说,现在审批快了,材料当天报当天批,连盖章都不用跑腿了,电子流程自动推。”
丁义珍打开饭盒,热气扑上来。
“看来大家也开始适应节奏了。”
“不止是适应。”李副市长坐下,“昨天晚上,东区街道办自发开了个夜会,召集居民代表听意见。有位大爷提了个问题——下一步是不是该修条步行街,方便老人遛弯?”
丁义珍挑了挑眉:“群众开始主动想了?”
“对。以前是‘你们爱咋咋地’,现在是‘我们该怎么改’。”
丁义珍低头吃面,没说话,嘴角却往上扬了扬。
中午,宣传部把最新一期《改革周报》样稿送了过来。封面照片是一个小女孩站在新学校门口,书包上挂着卡通挂件,笑得露出缺牙。
标题写着:“我家这五年——从城中村到家门口的实验小学”。
他翻完最后一版,点了点头:“就这个调子,继续做下去。”
傍晚,城市亮化工程全线点亮。主干道两侧楼宇灯光渐次亮起,车流如河,光影流动。
他在办公室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望向窗外。远处高架桥上,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车身上贴着“京州惠民公交”的广告。
笔记本摊开在桌角,他提笔写下:
“改革不是一阵风,而是持续的新陈代谢。今日之成,不过是明日之基。”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但人最容易在掌声里忘了赶路。”
他圈出下周计划走访的五个社区,笔尖悬在纸上,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笑声。透过窗缝往下看,几个年轻干部正聚在院子里抽烟聊天,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笔,写下一个名字——
南巷王桂香,搬迁户,孙女就读实验小学一年级。